作者:弥雅
大陆之上,种族有九,雄性受精,在药物的作用下能十月怀胎后产下幼子,分娩后如雌性一般溢乳哺育幼孩的唯有人族。
九个种族中,能力最强的焰族、青族、蛮兽、鲛人、凤族、千幻六大种族分据大陆,分别统治着大陆上最强盛的五个国家,而六大种族的变种分支则建立起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
除六大种族外,能力最为弱小却数量最多的是人族。
数量众多的人族形貌昳丽、体型纤细,生育能力极强,无论男女,均能生育。人族与任一种族繁衍出的后代,除保留人族的出色五官外,其余特征均遗传父系种族的优势。
无论哪国爆发大规模战争,人族都会成为劫掠与贩卖的对象,悲惨的沦为生育工具,替他族大量产子,以弥补人力上的不足,只有少数几个家族靠着千百年代代传下来的技艺或者政治、经济头脑获得地位。
第八个种族乃三百年前,焰族王室剧变分裂出的一支演化而成的赤融一族,逃到大陆最西面建立小国。抵达那里必须穿越诸多天然障碍,因此赤融一族已经多年没与外界联系,成为传说一族。
但赤融并非大陆上最为神秘的种族,第九个种族影族已经在大陆上消失千年。之所以说他们是消失而非灭亡,是因为影族的能力。他们能够随心意隐藏身形,即使是初生婴孩,也能发动能力,让人们将注意力从他们身上分散,从而难以发现他们的存在。
同时,他们和人族一般,拥有雄性产子的体质,且生出的孩子均能完美继承父母双方共有的能力,是比人族更优质的母体,因此,影族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藏匿在人群之中。
混沌初开后三千年,天下由天子统治,九大种族势力相当,统治着天子分封而下的十几个诸侯国。随着年岁的推进,天子权威衰微,天下共主已经名存实亡,大陆的实际统治权落入六大种族手中,赤融隐居,影族消匿,而人族则成为六大种族的生产工具和劳动工具。
人族原本分散于大陆中,在六大种族的夹缝中建立起几个小国,听命于天子,但因人族力量弱小且所建国家无一不是落后而贫穷,逐渐被各族所灭,如今仅留存一国,名为明洸。明洸因地处偏远,境内虽没有繁华热闹的大都市,却处处透出一派祥和。
此时正值杨柳催发的季节,纵横交错的阡陌间,秧苗呈现出嫩嫩的绿。戴着草帽的农人弯腰平着秧田,田埂上,一名男子从背篓里抱出一名婴儿,撩起衣裳,露出虽然鼓胀却远不如女子饱满的胸部,将粉红圆润的乳头塞入婴儿口中。
柔和的阳光下,婴儿大口大口吮着乳汁,男子精致的脸庞上流出母性的光彩使他出色的容貌增添了几分柔美。
男子背后,一条小溪蜿蜒流过。溪流对岸,杨柳柔和的枝条垂入水中,随着缓缓流动的水流轻轻摆动。
杨柳岸下,一名少年背对夕阳而立,衣带飘飘,口中轻吟诗句:“踽踽林木间,摇袖申离情。”
陆良望着眼前身体单薄的少年,问:“林司瑜,你真的要离开么?”
“嗯,父亲说他的理想在明洸已经实现,明洸政事通达,人心和顺,人族在明洸已和其他种族一般,享受应当享受的权利和地位,他已无再留的意义。好在现在没有大战乱,拿着通关文牒,有说客这重身份保护,身为人族的我们即使出行也不会被掠劫成为生育工具。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必须利用这太平盛世游历列国,寻找能够接纳他的理念之明君,逐步将他的理念推行至各国,所以,我不得不和陆良你分开,请谅解。”语毕,林司瑜朝面前的好友弯腰行礼。
“不愧是林司瑜,礼仪周到。”陆良强打精神,哈哈笑着拍拍林司瑜的肩膀,“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抚着林司瑜的肩,陆良低头看着对方,深邃的眼睛里写满期待。
“嗯……大概真正实现天下无论种族皆平等友爱,再无战争与歧视之时吧。”林司瑜略为思索之后,认真的回答道。
“那我们恐怕很久都难以见面了。”陆良难掩满面失望之色,抚着林司瑜肩膀的手臂也无力地垂下。
是啊,普天之下人人接受林先生的思想,这一政治愿望虽然十分美好,但是可能实现吗?林先生的愿景虽然美好,可是要让其他种族放弃将人族视为生育工具的观念可能吗?自从影族将族人完全隐藏起来之时开始,人族在其他种族眼里,唯一的作用便是为他们生育更为优秀的后代。
要想打破千年来固有的观念,让各种族放弃对人族的劫掠,这需要极为长久的时间,而且单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久久不能实现,自己与林司瑜再见之期间岂非遥遥?
“为了早日与林司瑜再见,我这明洸未来的君王也要努力,将林先生的理念继续推行下去,”陆良振作精神,双手再度搭上林司瑜的双肩,坚定地注视着林司瑜的双眼,“虽然明洸只是区区一个人族小国,无论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无法和南洛、东启、燕荫、漠壑、阳泉这些异族大国相比,但是无论多么微小的光芒,坚持下去,总会照亮前路,这不正是林司瑜你教给我的道理么?”
听闻好友这番话,林司瑜心中依依离别情也化解了几分,坚定之意弥坚。
“嗯,我也一定会努力帮助父亲,早日实现理想,早日回到明洸和你再会。”林司南微微抬头,眼中仍是淡漠一片,但从小一起长大的陆良明白,这一片淡漠的深处燃烧着的是多么坚强而炽烈的火焰。
“那,少君,我们就此分别吧。”林司瑜微微转身,侧身朝向好友。
“嗯!”陆良笑着点头,笑容使得双眼微眯,一派开朗之色。
“林司瑜,林先生一贯主张量腹而食,度身而衣,也知晓你素来喜欢朴素,此去路途遥遥,跋山涉水,很是艰险,临行之前,我有几件物品相送,希望能为你的旅途带来一点帮助。”陆良从身后仆人手中拿过一只雕花木盘,呈送在林司瑜面前。
“陆良少君,这些物品实在过于奢侈,黄金珠宝对我来说实乃身外之物,请你收回吧,一袭素衣,一支青笛已足够传达你的情谊了。”林司瑜从雕花木盘中选出一袭素白底色、织着象牙白花草的袍服和一支缀着赤色丝线流苏穗子的青色竹笛,转身步向马车。
“林司瑜!”陆良呼唤。
林司瑜转身。
望着林司瑜清澈的眼瞳,陆良把几乎冲出喉咙的话吞回肚里,微笑着挥手:“一路顺风!”
林司瑜弯腰朝陆良行礼,回身步上马车。
棉布门帘缓缓放下,泪水出现在陆良的眼眶,方才爽朗的笑容早已不见。
陆良朝着马车东去之路挥手,目送马车消失在驿道尽头。
其实他刚才想说的是,如果林先生的愿望得以实现,他希望林司瑜能再度回到明洸下嫁于他,为他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只是,当看到林司瑜那清澈的眼神、周到的礼节时,陆良便明白了,在林司瑜心里,两人之间,有的不过是君臣之情,竹马之谊。
细雨潇潇,落樱纷飞,柳丝飘拂,车轮辘辘,青席为篷的马车渐渐远去,只留一人伫立良久。
与明洸山重水隔的南洛,慕怀瑾端坐別苑棋室,独自一人静静下棋,享受自己与自己对弈的乐趣。身为焰族皇子,穆怀瑾的发色与眸色均为火焰般灿烂的赤红,赤红双眸中,金色竖瞳隐现,给人一种魅惑妖艳的美感。
贴着细白丝绢的障子外面,是颇富禅意的庭院。
此处虽是皇家别苑,但与恢宏大气的皇宫大有不同,庭院中白沙铺地,细细耙制而成的纹路,颇有几分禅意;几尊石组,形态各异,或直立,或倒放,错落有致;几株细细修剪的低矮灌木,树干上覆盖片片苍绿苔鲜,为这庭院增添些许生机。
鹅卵石铺就的园路,翠竹掩映,蜿蜒而去;路边仔细修剪的灌木,随意摆放的圆石,古朴的石灯笼,手洗钵,反而有种寺院神社的肃穆;小小一方水池,设置着醒竹,不时落下,敲击石缸,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小巧的庭院,布局精巧,显得枯淡中透着精致,空寂中透着丰满;简单中透着玄妙;静穆中又透着几许灵动,显示了设计之人的品味和臻于极致的良苦用心。
手拈棋子,慕怀瑾迟迟没有落下一子。
垂手立于一旁的卫淇见状,上前一步问道:“殿下,看您迟迟不曾落子,是否有烦心事?”
“卫淇,最近晋升一院的生徒中,难以挑选出合意的人选,因此心中稍稍有些许烦躁。”与灿烂耀眼的发色与眸色透出的逼人气势不同,慕怀瑾的声音却是能够透入骨髓深处的温和儒雅。
“殿下,您身边已有我随身伺候,为何还要另选他人?”卫淇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并非觉得你做得不好,有你们‘无冠五将’中的三人坐镇军中,我十分放心,但你身兼军中事务,难以周全,而且我需要的是与你们有着不同的才能,并且能够全身心为我所用的人才。”
将棋子放入棋盒,慕怀瑾站起身,拉开丝绢障子,看着精巧的庭院。他虽为选人事宜烦心,面上却是丝毫不曾显现愁意,仍是一副大局尽在掌握中的神情。
青篷马车一路颠簸,缓缓行驶在前往驹木国的官道之上,马车中,林凡城看着垂头静静抚摸青色竹笛的林司瑜,和蔼道:“司瑜,你不必随同为父前往驹木,难得有陆良少君这般朋友,你该留在明洸才是。何况为父前往的是焰族统治的地方,此族对人族向来不甚友好,只怕将会遇上不少艰险。”
“父亲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我想陆良少君应该会理解,况且,此去并非永别,早晚总会有再见之日,父亲不必为我惋惜。”林司瑜抬头,面上一片沉寂,眼中却燃烧着坚定。
司瑜此番跟随前去,究竟是福是祸?林凡城叹一口气,将视线从儿子身上收回投向车外。
微风拂起棉布窗帘,车外田野,麦色青翠,粉樱如云,远山如黛,绵绵延延,随着马车前行不断后退。
此时,林司瑜并不知晓,日后,他与慕怀瑾有着三生三世剪不断的情缘,无论他多么想要逃离,哪怕轮回千年,穿越三界,也无法斩断这根系于两人尾指处的红线。
晚云满天,一抹残阳挂在天际,城外古道上悠悠驶来一架马车,行至城门,守城士兵拦住马车,呵斥道:“来者何人?”
赶车的仆人赶忙递上通关文牒。
高大的蛮兽族士兵接过文牒,草草翻看一遍道:“游历诸国的说客?”
将文牒细细打量,士兵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马车,随手将文牒丢至路边草丛,摆摆手:“不能进!”
“大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进去吧,老主人年事已高,小主人体质孱弱,这天色渐晚,留在城外如何过夜?”捡起文牒,仆人小心翼翼鞠躬作揖,哀求守城兵士。
“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现在局势不稳,驹木与各国间矛盾重重,战事一触即发,如果放进去奸细,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说着,将手中长戟横在马车跟前。
见此情形,仆人内心焦急无比,他们一路行来,小心翼翼,因为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当街抢掠人族的事少有发生,但他们仍不敢在夜晚行路。现下天一点点黑下来,如果不能进城,露宿荒郊,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他冒险拉住士兵衣襟,口中不住哀求着,可惜他饶是如此低声下气也未能打动守城士兵的铁石心肠。
“滚开!”守门士兵恶声恶气推开仆人。
“平山。”轻细柔和的声音突然从马车中传出来,使得士兵的动作一滞,一只白细柔嫩的手掀开布帘,一位少年从马车中从容迈出。
一身素色和服,整齐干净,连一丝褶皱也不曾看见;一支缀着赤色丝线穗子的青色竹笛斜斜插在腰带上,腰背挺直,丝毫没有旅途困顿之感;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象牙白的丝带松松缚住,垂在腰际;发际下,是一双透露着淡漠神情的眼睛,鼻梁小巧挺直,朱色双唇微微开启,配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莫名的令人有股将其捧在手心爱抚一番的冲动。
人族少年的出现令士兵微微有些发愣,如此纯粹脱俗的少年却透露着浓烈的透明之感,仿佛一不注意就会从眼前消失。
林司瑜从怀中摸出一枚黄金打造的戒指,放在这名看似小队长的士兵手中,双眼定定地看着愣住的对方。
士兵掐着戒指,心想这名人族少年虽然容貌清秀,纯粹脱俗,但和他平时见到的人族相比,少了几分美艳,身板又细弱,多半经受不起他操弄几下,玩起来实在没劲,不如收下这枚戒指,等换班后将其变卖,用这钱多买几名人族少年,届时大家一起共赴巫山,同享云雨,玩得还更爽一些,何况他们虽然是人族,却是手持通关文牒的说客,在这里出点什么乱子,上面查下来他不好交代。
“军爷,小主人是想问您能否让我们通过城门?”平山赶紧上前一步,打断士兵的盘算。
“啊,可以可以。”士兵赶紧将戒指揣入怀中,一挥手,指挥下属将门障搬开。
林司瑜依旧从从容容步入马车,平山跟随其后,将门帘打下。
门帘后,林司瑜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吁~~~~”仆人一挥鞭子,马车辘辘前行。
一路上,仆人打听着城内驿站所在地,驾着马车慢慢向驿站驶去,得到驿站安顿好之后已是暮色昏黑。
简陋的木室中,一盏油灯,灯火如豆,白色的纸门窗也被映成了昏黄。“唰啦”木门被拉开,林司瑜缓缓步入,屈膝跪地,左手按住右手,支撑在地,弯腰,额触地而拜,行稽首大礼。
“司瑜,你来了?为父说过多次,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不必讲究这些繁琐的礼节。”端坐室内,年逾五旬,面容清癯的老人,语气中难掩慈爱。
听得父亲出声,林司瑜方才抬头正坐,柔声道:“虽只有父亲与我二人,但礼节不可废除,‘重礼节,然后安处善’,自小父亲谆谆教诲,我定当铭记。”
林凡城道:“司瑜,你也该像其他孩子那样活泼一些,教授你礼仪,并非让你如此一板一眼。”
“父亲教诲,孩儿铭记。”林司瑜微微低头行礼,顺从的答道。
“唉……”老人忍不住摇头叹气。
他早些年忙于著书立说,游历诸国,直至不惑之年方才成家,唯得此子,宝贝自是不必说,但此子生性喜静,平时要么读书,要么抚琴弄笛,难得外出活动。直至遇到明洸少君,方才拿起刀剑,陪伴少君练剑,总算增添几分活泼之气。
自己年近花甲,平时忧国忧民,操劳过度,身体大不如前,这孩子平日总不肯结交朋友,万一自己某日归天,恐怕只有寂寞陪伴他了吧,念及此,老人忍不住再度深深叹气。
听得父亲再次叹气,林司瑜抬头望着父亲,眼中写满了担忧。
“今日所见所闻,想必也给你极大感触吧?”老人伸手用小剪刀将灯花剪去,使得室内略微明亮一些。
“嗯,以小见大,今日守城士兵所做作为,这官办驿站的破败,街道上行人稀少,百姓衣衫褴褛,足见这駒木国统治之腐朽。”林司瑜略作思考后柔声回答。
“虽然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政治理念在明洸得以推行,但想改变天下远远不够,即使再改变一两个小国也无济于事,所以为父打算去大国看看,如若打动君王,也算是有一些希望了。”
“一路所听传闻,看来南洛、阳泉、东启、燕荫四国已然结为联盟,其中南洛最为强大,父亲如若前往南洛,定有施展才能之时。”林司瑜温柔的提出自己的看法。
“为父也是如此见识,早年冒险游学之时,结识一位焰族好友,如今已是南洛书院的院长,为父想投奔于他。听闻南洛书院也接受聪颖的人族子弟,正好也能让你进书院学习,多少能交几位好友。”
林司瑜微微点头:“嗯,书院不乏达官贵族之子嗣,我若入院学习,广交人脉,也许能帮助父亲。”
“你不要只想着父亲的事情,你自己的生活也该顾及。”
“父亲教训,孩儿铭记。”
又来了,过于谦卑有礼是这孩子的缺点啊,林凡城心中想道。
“那明日便启程前往南洛吧,今夜你早早休息,此地距南洛尚有百余里路程,车马劳顿,为父担心你身体吃不消。”老人吩咐道。
“是,父亲。孩儿告退。”少年行礼后缓缓退出。
翌日,朝阳初升,艳霞满天,青篷马车驶出驿站,朝着东方继续前进。
南洛王都街头,林司瑜毫无阻碍地穿行在拥挤的人潮中。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却没有行人注意到他。
“看来我的存在感还是这么薄弱,也好,存在感薄弱也有方便的地方,起码能拥有属于自己那一片不被任何人侵入的空间。”林司瑜丝毫不为自己的低存在感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沮丧,反而乐在其中。
“早就听闻南洛尚武,果然传言非虚,街头随处可见执枪跨刀的武士,民风彪悍,和明洸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情形大不相同。”林司瑜在心中比较着南洛和明洸。
“不知统治南洛的是怎样的英雄人物。”林司瑜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期待与南洛王者相见,嘴角微微弯出一丝弧度。
“不过,我乃一介草民,又是低贱的人族,应该没有机会见到吧。”思及此,那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也随即消逝,林司瑜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神情。
缓步前行,林司瑜在心中盘算着落脚此处后需要添置的东西,鼻端袭来一丝清香。
好熟悉的香草味,循着清香,林司瑜不费吹灰之力便寻找到了清香的来源——一家茶室。
步入茶室,拣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林司瑜招来店小二,要来一杯香草茶,看着杯中的迷迭香沉沉浮浮,林司瑜不禁感叹南洛不愧为强盛之国。
大洋彼岸之天朝从西域引进的这种香草茶在明洸极为少见,陆良少君曾经赠送过一包给他,说是多年前天子尚揽大权,举国大祀,明洸君王前往觐见,天子赏赐之物,而今在南洛街头茶室中居然能买到,足见南洛国力之强盛,经济之繁荣,海运之发达。
想到当初少君赠送香茶时满脸欢喜讨好之色,林司瑜的唇角微微上拉。一晃已经两三月未见,不知少君可曾安好?思及友人,林司瑜好看的眉微蹙。
回到住处,林司瑜仔仔细细整理书箱。
林凡城前几日与南洛书院院长白修造已面谈商定,明日便入院学习。治国之策、用兵之法自不必担心,他从小浸泡在书山中,涉猎颇广,抚琴下棋也难不倒他,然而,剑道却是他的弱处。
虽然之前每日与陆良对练,托这个的福,也曾粗浅的学过几招几式,林司瑜也颇有几分喜欢,可终究体力欠缺,每次对练,陆良越打越勇,林司瑜招架的每一招都十分勉强。
书院里面不乏达官贵族的后裔,这些公子王孙性格自是千奇百怪,而我又是人族,看来入院后非要吃些苦头了。林司瑜那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隐忧。
到达南洛之后,林凡城从书院院长处得知阳泉、东启、燕荫与南洛结盟后,各自送了质子来南洛,一来表明结盟乃诚心之举,二来也是四国相互牵制的手段。
“不知四位少君脾性如何。”林司瑜在心中暗暗为自己担心着。他曾在父亲面前表明进入书院要广结人脉,但这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
胡思乱想到夜深,林司瑜才吹灭烛火躺下。
旦日,曙光刚刚投入纸窗,林司瑜便早早起床,梳洗整理后带上书箱走出大门。
家境普通,只雇得平山这一位仆人,而他要跟随服侍四处拜访的父亲,只能自己打点一切。林司瑜特地换上临行前陆良赠与他的素色袍服,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前路多么坎坷也一定要将父亲的理念推行下去,早日回到明洸和陆良相见。
几月时间转眼逝去,进入书院后林司瑜才知晓南洛书院分为一二三院,依据生徒考核成绩决定进入哪一分院,而南洛又极其崇尚武道,分配书院的依据中,武道的成绩占据大半。
林司瑜虽然会几招几式,但是与从小便严苛训练的贵族子弟相比,实力弱上许多且人族在体能上与他族差距极大,即使林司瑜极为熟识经国之策,用兵之法,仍然只能留在三院。
每次分院,考核成绩直接送给南洛少君慕怀瑾过目,由他决定分院名册。传闻慕怀瑾是一个极厌恶别人违逆自己的人,如此,即使白院长想帮林司瑜升院也没有丝毫办法。
今日又举行一次分院考试,林司瑜照例名落榜外,当对手一剑将自己手中的剑打飞之后,林司瑜懊恼的坐在地上,气息混乱,汗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滴落。林司瑜沮丧的想:又失去一次晋院的机会。
散学后,林司瑜来到学院后院竹林,取出陆良赠送的竹笛,缓缓放在唇边,吹奏明洸乐师创造的雅曲,借由笛音荡涤内心那按捺不下的烦躁。
几月来,每当林司瑜无法压制内心的烦躁时,便会来这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林,吹奏青色竹笛。
南洛书院,慕怀瑾坐在桌前,翻看此次分院考试的结果。今年已过去几月,还是没有能够进入一院的人才,内心不禁有几分烦躁。
虽然炩崖与他交往甚密,而燕敇对他也是颇为尊敬,孟初寒暂时还听命于他,也有陌屏幽帮他收集情报,但是这远远不够,因为他们毕竟也是强国少君,不是他的部属,他需要的是能够真正只为他考虑的得力助手,是能够只为他用的心腹。
虽然现在有四国结盟,用质子必须留在南洛学习的手段控制三国,三年期满之后又当如何?
如今天子已被架空,名存实亡,只不过是一个象征,各诸侯国对统领天下的机会虎视眈眈。如果烽火四起,他们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方?而且王室内部争斗激烈,王兄们个个觊觎王位,朝野中派系林立,如果父王他日崩殂,王位会不会落在我的手中?若想获得众多朝臣的支持,取得卓越功勋是最好的办法,这就需要不少能为己所用的人才……慕怀瑾在心中盘算着对策。
近期,他越是希望发掘人才越是不能如愿,组织了几次分院考试,每次都让慕怀瑾失望,越是想要排遣心中浊气,却越是躁乱。
蓦然,悠扬的笛声随着和风断断续续传来,清灵的声音将他内心的烦躁洗涤一空。
“还真是特别的曲子啊,思念吗?这笛声想要传达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吹奏出蕴含如此丰富情感的笛音。”慕怀瑾微笑着静静倾听。
不远处竹林边,林司瑜坐在皎白的月光下闭目吹奏,白皙的面庞与明月辉映,如照水姣花。
书院内,身着戎装的穆怀瑾推开窗户,赤金色双瞳凝视夜空,威武如同天神。
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笛声过处,通往二人命运之室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曲终了,林司瑜从怀中取出一方丝绢,将竹笛细细擦拭一遍,插回腰间,抬头仰望细密青翠的竹叶间透出来的碧色天空,朱唇微启,轻声吟道:“相思意,何时休,天不老,情难绝,何夕归见良人。”
吟毕,林司瑜摇头轻叹,陷入沉思,直至夜鸠归巢,声声鸣唤,方才惊醒,朝着林外缓步行去。
次日散学后,行至回馆舍必经的茶室,林司瑜折身掀帘入内,照旧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要一杯香草茶,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歌声与室外的叫卖声。
如果哪天,明洸能像南洛这般强大,所有的人族一定能过上衣食丰富的好日子。看着热闹繁华的街景,林司瑜的心神飞回明洸。
不知陆良少君是否安好?啜饮杯中茶饮,林司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抹微笑如同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他想到自己那糟糕的武道成绩。今日分院考试,他的武道成绩仍然是最后一名。
明日开始,散学闭馆后就去那片竹林练习吧。林司瑜心中暗下决定。
在茶室坐至圆月高悬,林司瑜才回到驿馆,此时暮色已深,望着纸窗透出的昏黄烛光,他便知父亲已然归家。入室跪拜之后,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林先生开口道:“今日院长为我在书院中谋得一职,明日你我搬入书院居住,你今夜稍作整理吧。”
“是,父亲。”林司瑜微微低头叩礼,问道:“父亲,游说一事可有进展?”
“为父近日求访不少朝中重臣,或闭门不见,或虚与委蛇,看来前路颇为艰难。”林先生摇头叹息。
“父亲,朝堂之上,总有明智之人能够理解您的。”语毕,林司瑜从身边拿过一只绢枕,呈于父亲跟前,“前几日发现书院后院林中生有许多艾草,十分繁茂,孩儿摘取些许回来晾干,擅自为父亲做了这个药枕,有安神助眠之效。”
“司瑜,你又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莫非心中烦躁?”林先生语调稍为严厉。
“只是近日分院考试,孩儿的武道成绩仍不如意。”林司瑜双眼望着父亲,心中暗想父亲在外,已极为辛苦,自己万不能再为父亲增添些许烦恼。思罢,林司瑜柔声道:“孩儿已寻求得排遣之法,父亲不必为我担心。”
“司瑜,三院之中纨绔子弟甚多,你身处三院当事事小心。你回去稍作整理,早些安寝罢。”林先生皱眉。
“是。”林司瑜再行跪拜之礼后退出房门。
回到房中,林司瑜打开衣箱,将陆良赠与的素色和服整齐的叠放其中,竹笛横压其上。合上衣箱后,林司瑜端坐桌旁,取出白昼从书院借来的剑谱,细细翻看,揣摩一招一式,直至深夜。
南洛一院,慕怀瑾盘坐棋盘之前,心想:“昨夜听闻的笛声,音律奇异,平日不曾听过,古人有云‘舞以叙志,乐以传情’究竟是何人能让你生出如此厚重的情愫,倒令我有了几分兴趣。”
想毕,慕怀瑾唇角微提,“啪!”一声脆响,将眼前步兵前移一格,额前碎发之下,赤红双眼迸发的神采摄人心魄。
几日之后,下着大雨,林司瑜抬头望望满天乌云,伸手接了一些雨水,心想:“看来这雨一时不会停息,不能去竹林练习了。”
想罢,林司瑜转身朝向一直站在身边的一名生徒:“失礼了,请问院中可有供学员散学后练习武道的地方?”
“哇!你从何处冒出来的?”眼前的少年被林司瑜的遽然出现吓得后退几步。
林司瑜微笑:“抱歉,我一直站在这里。”
“哦,不好意思,你存在感实在太弱,我没注意。穿过这条回廊,有一间废弃已久的道馆,你可以去那里。”
“感谢。”鞠躬道谢之后,林司瑜拿起长剑,迈上回廊。
进入破旧的道馆,合上油漆斑驳的朱红大门,林司瑜拿出长剑,反复挥动。他每一次挥出都如剑谱所画般规范完美。
暮色渐至,林司瑜依然挥动着手中长剑,仿佛不知疲乏,但清秀白皙的脸颊上大量滴落的汗水却明白的显示着身体的疲倦,体力的透支。
猛然,一股暖流从胃部汹涌而上,林司瑜弯腰捂住双唇,艰难地压抑着骤然而来的呕吐感,汗水如豆,乌黑碎发也濡湿紧贴着白皙的额头。
颓丧地躺在地上,林司瑜捂住双眼,眼泪从指缝间滑落。
与此同时,回廊之上,慕怀瑾锐利的赤红双眼看着眼前的道馆,“卫淇,这间道馆已多时未曾有人使用了吧?”
卫淇赶紧上前一步:“是,因为过于破旧,已经没有生徒会使用了。”
“那拆除掉吧,没用的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丢下这句话后,慕怀瑾转身离去。
“阿炩,我听说学院后院竹林有幽灵出没,偶尔会传出飘飘忽忽的笛音,有人特意跑去看却没有人呢,你陪我去看看吧?”陌屏幽奋力拉住大步流星往前走的男人。
“啊?那种东西我才不信,蠢死了。”肤色黝黑的高大男子挠挠头,眉头紧皱,语气中明显透着不耐,转瞬,靛青色短发下的双眼闪耀出炽烈的光芒,“这种蠢事不要找我,今天院内比试武道,我输给了慕怀瑾,我现在要去练习,下一次一定要把慕怀瑾踩在脚下。”
“臭阿炩!”银色长发的俏丽少女娇嗔地跺着脚,冲着大步远去的高大男子喊道。
男子不理会娇俏少女,自顾自走开。
此时,林司瑜拿着长剑来到竹林。
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可供练习的道馆,前几日去看却在拆除,实在可惜了,幸好这片竹林罕有人至。林司瑜心中颇替那间道馆而惋惜,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今日一院院内比试,四位少君大显身手,那位弓道了得百发百中的少君是东启的少君孟初寒;燕荫少君燕敇一对大锤舞得虎虎生风,也真难为了他胯下的骏马;手拿长枪,所向披靡的是阳泉少君炩崖,红发赤目,以长剑为武器的是这南洛少君慕怀瑾。四位少君哪怕静坐高台也给人极大的压迫感,是因为实力吗?林司瑜脑中回忆着白日院祭的高潮。
和我是不一样的人啊,然而,南洛少君也不甚伟岸,只比我略略高壮一些,为何差距会如此之大?果然因为我不够努力吗?想毕,拔出腰间长剑,林司瑜右脚前跨成弓形,一下一下认真挥动,全然不顾残阳西下,雀鸟归巢。
待得林间光线昏暗,视线所及一片昏黑,林司瑜才收势归鞘,拿出绢巾擦拭面上汗水。猛然,林司瑜弯腰捂住嘴唇,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心想:这种感觉又来了,我果然不适合练习武道吗?
“林司瑜,你体质羸弱,练习武道成效甚微,再坚持数月,如果还无法提升,你还是转习他术吧。”林司瑜垂头,白日武道院师找他面谈的话语涌上心头。
难道我就此放弃么?陆良少君,我该怎么做?仰头捂住双眼,白日院祭场景再度呈现脑中,林司瑜内心一阵急躁,不由得丢开长剑由取出腰间青笛,调整气息,吹奏起当日与陆良一同谱写的曲目。
陆良少君,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啊!一曲奏罢,泪水顺着林司瑜白皙如玉的脸颊滴下。
今日的笛音略微有些变化,能听出你内心的躁动,想要放弃了吗?慕怀瑾缓缓拿起一子,“啪”吃掉对方步兵,目光中精光一闪,自语道:“不是所有步兵都能坚持到最后成为金将!凡人当真是无趣。”
“唰”纸门被拉开,卫淇入室,行礼道:“殿下,主公召见。”
慕怀瑾示意卫淇退下,起身步出棋室,等候在旁的侍女躬身上前为其着衣束带。
戴上卷缨冠,行至正殿门前,慕怀瑾掸掸暗红底色,翻滚着浅紫云纹的阙腋袍,待得左右侍从推开大门,挺胸直背傲然步入殿厅,屈膝跪地,左手按住右手,支撑在地,叩首,额缓缓触地而拜:“儿臣觐见父王。”
“怀瑾,你起来吧。”
得到父亲允许,慕怀瑾抬头缓缓站起,左转退后一步垂手盘坐,道:“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有何训示?”
南洛君王端坐宝座,一派威严,但语气中却很是慈祥:“寡人年已老迈,处理政事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你年纪尚轻,也无政绩,仅负责管理书院一事,不久的将来你须得继承寡人之位,寡人恐群臣不服。”
“父亲训示得是。”慕怀瑾躬身行礼。
“近日,驹木国骑兵屡屡进犯我南洛边境,你连夜带兵出征罢。你平定后即刻班师回都,如今天下形势危峻,牵一发而动全身,对待驹木,稍加警示即可,毋给诸国落下口实,使我南洛陷入被动。”
“是!”慕怀瑾赤红双目中微微泛出杀意。
学院后竹林中,炩崖双手枕着后脑躺在草坡之上,黝黑的皮肤使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嘴里斜叼着一茎青草,炩崖望着茫茫星空,自言自语道:“今日比武又是大胜,难道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么?慕怀瑾缺席的比武还真是无聊,啧,下次我也不参加了,都是些不耐打的东西。”
翻身侧躺,胳膊肘拄地,炩崖撑起脑袋,舌头灵活地玩弄口中草茎,耐心的用舌头给草茎打结。
突然,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引起炩崖注意。
陌屏幽那丫头说后院竹林有幽灵出没,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不过,这乐曲倒挺中听,姑且去看看吧。心中念头一过,炩崖盘腿坐起,敏捷的一个跳跃,起身朝着竹林大踏步走去。
“咦?怎么会没有人?”站在林中,炩崖四处张望。
“失礼了。”林司瑜站在炩崖身后一鞠躬。
“哇!鬼啊!”陌屏幽的话闪过头脑,炩崖鸡皮疙瘩爆满全身皮肤,惊叫出声,抱头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
“请问你是哪位?”温和动听的声音在炩崖身后响起。
“咦,不是鬼?”心中疑惑,炩崖转头看向来人。
一双乌黑大眼,氲着水汽,小巧笔挺的鼻梁下面朱唇微启,象牙白缎带松松缚住的发丝随着夜风轻轻拂动,外罩樱花白绣着淡紫色堇花的直衣,薄色束带,白皙纤细的手中握着一只青色竹笛,赤色丝穗灵动飘拂。
炩崖初见如此纯粹脱俗的少年,不觉有些失神。
“炩崖少君,你能站起来么?”林司瑜明白自己的突然出现往往会吓煞旁人,体贴地朝炩崖伸出双手。
“你认识我?”炩崖伸手搭住少年看似白细柔嫩的双手,才发现少年的手上竟然有一层薄茧,这是勤习剑道的人才有之物。
“嗯,今日院内武道比试,少君取了榜首。”林司瑜淡然说道。
“嘿嘿,原来我这么出名呀。”炩崖挠挠靛青色短发问道:“你也习剑?”
“嗯,我的理想是进入一院,”听得炩崖询问,林司瑜温驯的回答,“不过,已经练了快大半年了,总不见起色,即使在三院也总是排在榜尾。”
“那传闻中的幽灵就是你了?”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应,炩崖腼腆的笑着问道。
“幽灵?”林司瑜微露惊诧,“哦,我自来存在感淡薄,不被人注意是常事。每日散学后我便在这里习剑弄笛,给大家造成困扰真是失礼了。”林司瑜弯腰鞠躬行礼。
“每日散学?你可真努力。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炩崖不禁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浓厚兴趣,如此努力的人现在真的很少见。
“林司瑜。”林司瑜将竹笛插回腰间,腰背重心贯通为一条直线,弯腰深深鞠躬。
“我可以叫你司瑜么?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炩崖爽朗的笑着,双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这个人,和陆良少君给人的感觉很像啊。林司瑜露出个微笑以作答复,同时在心中评判着眼前的高大男子。
“司瑜,你每天留下来练习,很厉害嘛,就连一院也没有多少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哦。好,我决定了。”炩崖弯腰凑近林司瑜的脸。
“诶?”林司瑜被炩崖的突然转变弄得云里雾里。
“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在这里一起练习。”
看着炩崖爽朗的笑脸,林司瑜觉得如梦般虚幻,问:“真的可以吗?”
“嗯!”看出林司瑜心思的炩崖伸出一只拳头,“然后总有一天你能进入一院。”
林司瑜微微低头,唇角洋溢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坚定的回答:“嗯!”
两拳相碰,命运的红线从此连结。
此时,南洛王都城门大开,鼓角齐鸣,慕怀瑾披甲跨马,率领大军,浩浩荡荡朝边境进发,所及处,旌旗蔽空,烟尘直上云霄。
南洛边境,慕怀瑾纵马横刀,驰骋疆场,所向无敌。
学院竹林,林司瑜与炩崖每日习剑弄笛,兴致盎然。
边境战事已休,慕怀瑾得以班师回都,大军行军缓慢,这一去一来,竟然耗费近乎一月。慕怀瑾入得内室,在侍女的打理之下,脱下战甲,摘下墨色卷缨冠,只着素白内里,坐在窗前,望着院中景致。
庭中一池碧水,映着月影,波光翩湘,交相辉映,显得清幽可爱,忽而想起出征前常听到的那婉转悠扬,可爱之处不同凡响的笛音竟然变得沉郁紊乱。今夜不知是否因为夜已深晚,期待良久,这笛音并未响起。
“已然放弃了?”慕怀瑾虽在心中鄙弃此人,鄙薄中却有几分惋惜。
翌日,散学后,林司瑜照常来到每日与炩崖共同练习武道的竹林,等着炩崖到来,心中不禁有几分雀跃。自小除了陆良少君外,他并无朋友,现在交得炩崖少君,心中自是十分高兴,但高兴中又夹杂着几分沮丧,和炩崖对练之后,他越发觉着自己武道之不足,练习也愈加勤奋,可惜两人间的差距却未曾缩小。
不久,炩崖按约前来,两人习剑探讨,自是不必细说。
“唰啦”纸隔扇毫无预兆被人拉开,一名身形颀长,银发翠眸,右手手指缠着纯白素绫的少年走进来站定,沉稳发问:“怀瑾,边境情况如何?”
“初寒,你竟会关注我国国事,真是难得。”慕怀瑾望着院中,头也不回应道。
银发少年沉声道:“你不要误解,如今天下这安定局势已是岌岌可危,势如累卵,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战乱,四国结盟,相互凭依,唇亡齿寒,我只不过是关心我国存亡罢了。”
“区区驹木小国而已,妄想进犯我国,岂不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初寒的辩解多余了。”
慕怀瑾此言一出,银发少年仿佛被人说中心事般,口中轻哼,别过头去。
“小孟子,你又不等我,害我在这别苑中转了半天才找到路。”一名黑发少年慵慵懒懒地走进来,“小慕,有没有帮我带好吃的回来?”虽然这名少年身材着实高大,给人极强的威慑力和压迫感,但一开口却让人瞬间知晓其秉性有如孩童。
“敇,我前往国境是为了警示驹木小国,不是去游玩。”慕怀瑾虽然语气强硬,但仍能听出几分温柔。
“炩崖呢?怎没与你们一同前来?”
“青仔最近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每天都乐呵呵的,散学后总是不见人影。”紫发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只糯米丸子,丢入口中,口齿不清的回答。
“哦?好玩的东西?”慕怀瑾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蓦地,飘忽悠扬的笛声传来。
“哦?竟然还未放弃?”慕怀瑾凝神细听,“不对,这笛音又变了,坚定,愉悦?呵呵,是什么让你变化了?我倒是越发感兴趣了。”
凝神静听片刻,慕怀瑾起身招来侍女,着直衣,往外走去,身后跟着不明就里的孟初寒与燕敇。
慕怀瑾循着笛音走到后院竹林,发现炩崖坐在林中,旁边站着一位少年,正吹奏竹笛。绿竹映衬之下,炩崖身形高大威猛,少年小巧精致,两人站在一起竟然十分相称,察觉自己也忍不住在内心赞叹眼前画面,慕怀瑾心里生出几分不悦。
这就是崖发现的好玩的东西?思及此,慕怀瑾赤红双目中光芒大盛。
“听说最近总是看不到你,原来在这种地方啊,崖。”
“我觉得这里练武令人神清气爽,所以……”炩崖搔骚靛青色短发,爽朗的笑着回答。
“嗯?他是?”猛然,慕怀瑾注意到少年想悄悄躲到炩崖身后,目光中不悦更甚。
“哦,他也是学院的生徒,三院的,每日与我在这里一同练习。”炩崖往前一步挡在慕怀瑾与林司瑜的中间。
“什么嘛,这么弱。”燕敇拿出一块笹饼,丢到口中,“小慕,我们走啦。”
“不,我对他稍微有点兴趣。”慕怀瑾沉声回答,双眸中闪耀着猎豹见到猎物一般的光芒。
孟初寒脸上神色微变,无论他怎么观察,都觉得眼前之人十分普通。拥有秀美的脸庞之人,无论男女,王宫之中从来不缺,况且以人族的标准来看,他不够艳丽,姿色也只属中下水平。他实在不明白慕怀瑾给予评价的依据。
“初寒、敇你们先回去,崖,你也回去,我想和他谈谈。”慕怀瑾毫不犹豫对三人下了逐客令。
因四人同时出现而过于震惊的林司瑜已然呈现石化状态,他握着竹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茫然的站着。
慕怀瑾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年,浅葱色外袍绣着交错斑驳的玉竹,色彩淡雅,图案简单。一头顺滑地长发用丁香色丝带高高缚起,随着林中习习夜风拂动,白皙双手紧握竹笛,碎发下一双宝石般晶亮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
“啊,少君,失礼了。”自小所受的良好教育令林司瑜迅速回神,右脚略微后撤,屈膝准备下跪行礼。
“不必了。”慕怀瑾伸手止住林司瑜下跪之势。
此子虽不甚高贵,但从刚才行礼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娴雅风韵,却也能看出教养良好,从笛声看,他的性情柔中蓄刚,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似摧,却终难折断。慕怀瑾在心中评价眼前少年。
慕怀瑾伸手抓住林司瑜的双手,细细摩挲着那白皙的手掌,看似柔细的手掌上却有一层薄薄的茧,甚至连指腹上都覆盖着薄茧,果然,旁边放的那柄长剑是他的。
“你,习剑?”慕怀瑾微微低头问道。
“嗯,自小每日都会研习片刻。”林司瑜点头。
慕怀瑾忍不住绽开笑容,道:“果然有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如此苦练剑道,却没有任何成果的人。”
看着眼前少年瞳孔瞬间放大,慕怀瑾赶紧解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凡习武之人,都有自己特有的气息,或强或弱,而你……从你身上我却不能感受到一丁点习武之人的气息。”眼前少年再度石化。
“这其实是你的优势,如果能够活用,这种气质一定能够成为有力的武器,不,危险的武器。”慕怀瑾双目微眯,赤红双目中金色竖瞳微微展现。
“要我活用无存在感,这能做到吗?”林司瑜仿佛忘记了眼前的赤发男人正散发着强烈的帝王气息,一脸疑惑的向他提问。
真是个有趣的人,慕怀瑾对这少年的兴趣愈加浓厚,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司瑜。”柔细的声音恭敬的回答。
“司瑜,大凡世人,往往长于此,则短于彼;优于此,则劣于彼。若明知其有缺陷而勉强迁就选择,扬短避长,却妄想得到好结果,这样的事世间也是不会太多的。等你找到了方向再来见我。”慕怀瑾说罢转身离去,
我放下的这根绳子你可能抓住?心中如是思索,慕怀瑾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无存在感吗?虽然能够明白少君的话,但是究竟怎么做呢?去书院搜寻下,或许可有书籍可以参考参考吧。散学后,林司瑜往书院藏书阁走去,心中默默思考着慕怀瑾的话却没注意到身后,赤红双眸散发出强烈的欲望。
“如此通透清亮之人,真想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唇角微扬,慕怀瑾重新转身行往卫淇所住别院。
“想要做新的自己就要舍弃固有的观念,扬长避短,原来是这样啊。”翻看大量书籍,林司瑜终于抓住慕怀瑾为他指明的方向,不禁出声自语,随即他便陷入思考,他要找出能够让这种可能变为现实的方法。
是夜,林司瑜所宿房间灯明直至夜深,这天起,书院后院竹林再不闻笛声。
“卫淇,我知道你来了,进来吧。”棋盘前,慕怀瑾手捏棋子,迟迟不曾落下一子,片刻后道:“他,近来在做什么?”
卫淇迈进棋室,下跪行礼道:“殿下,他每日散学后在竹林间穿梭,仿佛在训练自己反应的敏捷和行进的速度,晚上则翻阅各种书籍,废寝忘食。”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过,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慕怀瑾微眯双目,将手中所握棋子前移一格,棋子与棋盘撞击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月光下,玉雕棋子上“步兵”二字清晰可见,散发出微微幽光。
“你退下。”落下一子,慕怀瑾命令卫淇。
卫淇尚未退出棋室却被慕怀瑾叫住,慕怀瑾略略思索后道:“将那对葵纹匕首给他送去。”
卫淇大为吃惊,大胆谏言道:“葵纹匕首殿下收藏多年……”
慕怀瑾微微一笑,目光凛然:“卫淇,再好的东西派不上用场也是废物,锋利的刀剑要在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作用,否则便是废铁一块。”
“是,殿下。”卫淇立马往兵器宝库走去,边走边想道:殿下近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从未曾见得对他人如此上心,如今竟然要将收藏多年的葵纹送出,实在奇怪。
帝光后院竹林,炩崖看着林司瑜,林司瑜那身奇异的装束让他目瞪口呆,半响才道:“司……司……司瑜,你怎么这样打扮?”
深蓝色上衣紧紧缚住盈盈可堪一握的小蛮腰,肩部略微宽松,衣袖却紧紧裹住手臂,使得原本细瘦的胳膊更为纤细。腿部的裤子和肩部一般,略为宽松,膝盖以下却用深蓝色棉带缚紧,脚上穿着同色系的软底靴,发丝也用深蓝色丝带高高缚起。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炩崖问道:“司瑜,你这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打扮。”
“哦,这是我自己设计,让平山连夜赶制出来的。”林司瑜抬起衣袖看了看,澄净通透的眸子仍然一片淡然安宁,丝毫不因炩崖刚才的举动而有半分难堪。
“少君给我指了一条路,我已经想明白了,既然力量上我无法提高,但我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今天请炩崖少君来是想让你陪我练习一下新学的招式。”说罢,林司瑜双脚微分,摆开架势,一脸认真:“炩崖少君,你我在这林中相逐,看你能否抓住我。”不等炩崖作答,林司瑜身形一动,往林中掠去。
“好!开始咯!”炩崖发出爽朗的笑声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炩崖紧随林司瑜的脚步掠入竹林,却在瞬间失去了追逐的目标。停下脚步,炩崖仔细搜寻,连一寸草木也不放过,可这夜色下,哪还有少年的身影!
炩崖收起心神,凝神细听,终于抓住一丝细微的草木窸窣声,脚下猛然发力,往声响传来的方向追过去,却只有流萤乱飞,虫声婉转。炩崖再度凝神,又抓住声响,奔过去却又一次扑空。
“嘿,阿瑜,你的转变真是让人吃惊。”炩崖心中大为愉悦,沉下心神,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再度抓住一丝声响,身形暴起,飞掠而去,果然看见一身深蓝色紧身衣的少年在林中矫健敏捷的穿行着。
“嘿嘿,找到你可让我费了不少神!看我马上逮住你。”炩崖笑声更加愉悦,片刻之后,却发现少年又失去了踪影。炩崖一次次飞扑,一次次扑空,如是者再三。
两人这样你追我跑、你寻我藏的游戏了接近半个时辰,炩崖没有丝毫疲惫之感,心情反倒越来越好,脸上也是越发笑意粲然。
“炩崖少君,我投降了。”耳边突然响起少年气喘吁吁的声音,将正凝神细心搜寻着蛛丝马迹的炩崖吓了一跳。
“你这样突然出现,会吓死人的。”炩崖摸摸胸口。
“抱歉。”林司瑜朝炩崖一鞠躬,“这是我新习得的东西。”言毕,抬头望着炩崖,虽然气喘吁吁,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脸上却一片淡然,目光也是淡泊安宁。
少年脸上神情淡薄,炩崖却看懂了少年想表达的东西,这是急于得到自己评价的表现,开口道:“真的太厉害了,阿瑜,这样的路子你也能想到。”
少年微微皱眉道:“可是我觉得这样逃命可以,要想主动出击却是毫无用处,该怎么解决呢?”
炩崖为难地搔搔短发,嘿嘿笑道:“这个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如去问问慕怀瑾?”
林司瑜摇摇头:“不行,如果少君想要说的话,最初便会告知于我。”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即使是慕怀瑾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在意,这样努力的你一定会成功的。”炩崖伸出拳头,等着少年的回应。
“嗯!”林司瑜点头微笑,也伸出拳头。
两拳相碰后,二人并肩前行。
回到住处,林司瑜沐浴更衣后照常去拜见父亲,这是林家先祖制定的规矩。
礼毕,林凡城开口道:“适才少君的随身侍卫卫淇卫将军来过了,给你送来了这个。”说罢端出一只木盘,上面呈放着一对匕首。
林司瑜将其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此刀连刀柄在内长约十寸,精钢打造,呈现出奇异的灰黑色,仿佛连光都被吸入其中,没有一丝反射而出。刀身一面刻着梅花纹样,一面刻着竹枝纹样,刀柄缠着暗蓝色斜纹丝绢,刀柄横断处刻着南洛王族家徽葵纹。这葵纹纹样极为细小,但细看却能清晰的分辨出每一片花瓣,一眼就能看出此刀非寻常之物。
大凡名刀都有自己的名称,这匕首究竟叫什么呢。看出林司瑜的疑惑,林凡城端起茶杯品一口香茗道:“此刀刻有南洛王族家徽,因此名为‘葵纹’,是铸刀名匠康继所铸,乃十大名刀之一,据说已是多年不曾露面了。”
闻言,林司瑜微微露出惊诧。
看到林司瑜脸上略略改变的神情,林凡城深深皱眉摇头,心想连这样的大喜事都难以让他的神情有太多改变,看来他的生活还应该注入更多的色彩才行。
惊诧也不过一闪而过,林司瑜重新恢复淡漠的神情,低头细细摩挲刀身。见到林司瑜的动作,林凡城知道,他十分中意这把武器。
从父亲处告退后,林司瑜回到自己的卧室,将匕首拿在手中反复舞动,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
看来我的方向是对的,少君送来这对匕首,是对我的肯定吧。想到这里,林司瑜脸上现出些微疑惑,自言自语道:“少君是如何得知我的情况的?明明已有月余不见了。”
百思不得其解,林司瑜只得将疑问丢至一旁,反复舞动匕首,体会手中感觉,摸索顺手的招式,直至鸡鸣。
翌日,散学后,林司瑜早早来到竹林之中,继续挥动匕首,体会摸索,却无论如何不能如意。
“哟!阿瑜!”听闻炩崖爽朗的声音,林司瑜回头,发现他笑得比往日更加灿烂,便默默将葵纹插入腰间,问道:“炩崖少君,今天有何喜事?”
“咦?阿瑜你也看出来了?”炩崖一脸惊讶。
“少君您的嘴都快笑得裂到耳根了。”与炩崖的爽朗喜悦不同,林司瑜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阿瑜,你看,我这把武器如何?”炩崖舞动手中长枪,长枪幻出枪花点点,闪着耀眼的光芒。炩崖舞毕一套招式,娴熟的收势,将长枪斜背背后。
林司瑜细细打量着长枪,只见长枪刃长一尺四寸三分,全长一丈四尺四寸三分,刃上刻着五七桐纹,柄上镶著青贝。如此长枪背在炩崖背上,显得格外威武庄重。
“这是阳泉铸刀名匠近日才替我打造成功的武器,今天刚送抵南洛,据说蜻蜓落于枪尖时会由于自身重力而被斩为两截,所以叫做蜻蛉切,阿瑜,你看怎样?”炩崖眼中闪着儿童炫耀玩具般的光芒。
“嗯,很好,和炩崖少君十分相称。”林司瑜由衷赞叹道。
听见林司瑜赞扬,炩崖笑得灿烂无比,衬着黝黑的皮肤,他那一口白牙更是显得耀眼夺目。
“正好,炩崖少君,我也收到一件礼物,正不知该如何运用,请少君帮我想想。”林司瑜从腰间拔出葵纹匕首展示给炩崖。
“呀!阿瑜,慕怀瑾把这个送给你了?”炩崖一见到匕首便惊讶的跳起。
“炩崖少君如何知道是少君送我的呢?”林司瑜微微蹙眉。
炩崖伸手搭上林司瑜肩膀,揽住少年:“嘿嘿,阿瑜,这可是天下名刀,谁都知道这柄刀在慕怀瑾手里。阿瑜,这回你可真是赚大了。”
炩崖爽朗的拍拍林司瑜的肩头:“阿瑜,我们一起来研究研究招式。”说着,伸出拳头等待回应。
“嗯!”
两拳相碰之后,二人摆开架势,各自熟悉手中武器,相互切磋,研究招式。
两月后,棋室内,慕怀瑾盘坐棋盘之前,赤红双目却不盯着棋盘而是锁定站在面前的卫淇:“他最近有什么变化?”
“殿下,仍旧是每天在竹林训练,不过添加了一些训练内容,看似在揣摩运用葵纹的招式,夜晚还是大量翻阅书籍,只是每次训练完之后还是会呕吐。”卫淇将自己两月来监视的结果禀报慕怀瑾。
“呕吐?每次吗?”低头把弄棋子,慕怀瑾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是,属下认为是体力透支造成。”卫淇垂头道:“不过,如今想要继续监视他却是越来越难了,存在感一天比一天淡薄,如今已是连属下都需得全神贯注方能寻找其身影了。”
“哦?”慕怀瑾抬头,面露惊异之色,随即绽出一抹微笑,道:“看来他快来见我了。”
“是。”卫淇恭敬地表示赞同。
慕怀瑾脸上笑容逐显,自言道:“林司瑜,你比我期待的做得还要好。”
“啪!”慕怀瑾将手中步兵前移一格,“卫淇,你前往白修造处,告诉他,将林司瑜升至一院,再通知林司瑜,让他搬入我们居住的别苑。”
“殿下,未经测试就让其晋院,恐他人不服,并且林司瑜乃一介草民,他的父亲不过是游说诸国的夫子,又是人族,就这样搬进四国少君居住的别苑,恐他人闲话。”卫淇大胆进谏。
“卫淇,我慕怀瑾的决定,有人胆敢质疑?”夜色之下,赤色双眸杀意顿显。
翌日,白院长宣布林司瑜晋升一院,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得学员议论纷纷。散学后,一群下等贵族的子弟谈论着今日南洛书院最令人不解且震惊的消息。
“喂喂,听说没有,三院有个家伙突然就升入了一院,连晋院测试都没有参加。”
“对对,据说还被安排住进了四国少君居住的别苑。”
“啊,是哪个家伙如此命好?这种机会我们可是做梦都梦不到的。”
“仿佛叫做林司瑜。”
“林司瑜,是哪个家伙?你们认识吗?”
“我想想,这个名字很熟,啊,就是那个万年最后啊。”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每次晋院测试都排在最后一名的那个林司瑜。可是,长什么样的呢?”
“这个……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
“没印象。”
“没见过。”
“嗯,有印象的只有名字,毕竟是万年最后,名字总是出现在榜单同一位置,让人不注意也难。”
“那样的家伙居然能得到如此厚爱,一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吧,莫非是个人族?”
“说不定哦,人族少年那里特别紧,操弄起来特别带感,皮肤细滑,摸起来尤为舒服,又会生养,使劲操几年,绝对给你生一大窝儿子,个顶个漂亮。”
“哈哈哈哈。”
一群生徒谈论着林司瑜晋升一院的新闻,大摇大摆而去,却未注意回廊拐角处,赤红双眸中杀意渐浓。
是夜,卫淇被招入内室,慕怀瑾漫不经心将一叠纸丢在卫淇面前淡淡道:“杀无赦。”
卫淇将纸揣入怀中离开,并不请示为何要杀,该怎样杀。
两个时辰后,王都郊外河边,一群黑衣人摸黑悄无声息过来,将几袋东西扑通扑通扔进河中。火把的微光下,一只手从未扎紧的袋口中伸出。
第二天清晨,二院几名生徒失踪的消息上报至慕怀瑾处,而他只不过批复“速速彻查”后便不再关注。
几名子弟是在花街夜游归来的途中失踪,下手之人行事干净巧妙,任凭官方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只在河流下游打捞到几具尸体,他们不过是下层小贵族的子弟,即使家人有心追查也无力跟进,于是不了了之。过了一段时间,这件事自然而然被人淡忘。
而林司瑜也不知道有几人只不过嚼了自己舌根便丢了性命,他站在别苑大门外,感觉如同在做梦,不敢相信自己真能晋升一院,而且还住进专为四国少君建造的别苑。他伸手捏捏自己的脸,很疼。
“司瑜真是可爱。”林司瑜转头,只见慕怀瑾站在别苑大门边,侧身靠着朱红的柱子,双臂抱在胸前,朱色与赤发红眸交相辉映,更是显得霸气逼人,但脸上却洋溢着温柔的笑容,道:“欢迎到来,司瑜。”
“慕怀瑾,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初寒指着站在大殿中的林司瑜,“这样的人居然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初寒,稍安勿躁。”慕怀瑾沉声道,“这是我的决定,以后大家一起好好相处吧。”
“慕怀瑾,你把我们四国少君的威严置于何地?”孟初寒火冒三丈,准备说教。
“少君,送给你。”林司瑜打断孟初寒的话,将某物塞入孟初寒手中,“此乃影子戏的傀儡,少君今日的幸运物,少君不是从清晨开始便四处寻找此物吗?”
“你……”孟初寒神情一愣,自己派人四处打听都没有找到的东西,这个少年居然拿了出来。这东西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实用性,但做工精细,上头的图案甚是考验画工,而且本土不产,只有大洋彼岸的天朝才有,这样的东西,如果拿出去变卖,不少喜好收集奇物的官宦人家一定出价不菲。而现在,他就这样拱手送出,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或者谄媚的神情。
见孟初寒愣住,林司瑜淡然说道:“早年家父游学之时曾结识一位渡海而来的天朝学士,给父亲表演了天朝特有的影子戏,我尚年幼,觉着好看便失礼要了过来。”林司瑜略微停顿道:“今早刚到别苑便看见少君的侍从四处询问,便从行李里翻了出来。”
孟初寒看着手中的影子戏傀儡,再看看面前站着的少年。
少年面上虽是无一丝表情,大大的黑眼睛中却是写满了诚挚。
这名少年实在太纯净了。心中一动,以严谨和傲娇闻名四国的东启少君孟初寒就此沦陷。
“小慕,上次你给我的那个丸子很好吃呢,还有没有?”燕敕打着呵欠,慵慵懒懒走进来。
“嗯?这是谁?”站在林司瑜面前,燕敕弯腰盯着面前身形淡薄的少年。
“好弱,弱得叫人想要把他捏碎啊。”打着哈欠,口齿不清的说着话,燕敕毫不客气的伸出大手往林司瑜头顶罩下。
“燕敕少君,这些是我做的各种味道的糕点,有桂花的,玫瑰的,我还特意为你做了点口味奇特的,这是藿香味的,这是紫苏味的,嗯,还有辣油味的。”林司瑜费力的举起手中硕大的纸袋,将其放入燕敕手中。
“你也有很喜欢吃的东西?”大手停在林司瑜头顶上方,燕敕突然开口问道。
林司瑜思索一下,勉强找出一样姑且算作“食物”的东西,“嗯……要说最喜欢吃的东西,香草茶算吗?燕敕少君。”林司瑜努力的抬头望着面前如小山般高大的男子。
燕敕揉揉林司瑜柔软的头发,打开纸袋仔细观看着里面的笹饼。圆圆的笹饼因为放入的作料不同而呈现出各种颜色。燕敕迅速从纸袋中抓起一块笹饼,放入口中。笹饼绵软香甜,还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这种味道令燕敕瞬间阵亡。
“你做的?”燕敕嚼着笹饼,口齿不清的问。这东西味道绝好,好得令他觉得说话都是在浪费享用美食的宝贵时间。
“嗯。”林司瑜淡然点头。
“会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的人都是好人。”燕敕抛出这么一句话,拿着纸袋,坐到一边大口吃。他个子大,需要的能量多,身为储君,各种稀罕的吃食都吃过,渐渐地也就腻了,于是爱上各种口味奇怪的东西,而林司瑜做的这东西实在是味道新奇,他喜欢得很。
如此这般,林司瑜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服了燕荫国少君燕敕。
在慕怀瑾为他安排的房间里,林司瑜打开衣箱。陆良赠送的衣服和青色竹笛映入眼帘。
“三月不曾吹奏得它了,陆良少君,我已升入一院,你如若知道也会为我高兴吧。”将竹笛取出拿在手中,林司瑜细细摩挲着,调整好气息,忘情的吹奏青色竹笛。
“司瑜,真正的影子是没有感情的。”慕怀瑾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笛声。
慕怀瑾走到林司瑜面前,赤红双眼中有的只是冷漠和严厉:“你若想成为影子,首先要学会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感情,面对高手,哪怕是一丁点的情绪波动,也会让对方察觉你的存在。高手间的过招,就看谁心里有没有杂念。一招一命半招心,心里有太多事情,怎么能没有杂念?”
“抱歉,少君,我会努力的。”林司瑜深深鞠躬道歉。
“明日,我会下令聚集全院生徒,比试武道,你好好准备准备。”妖艳魅惑的赤红双眼对上淡然安宁的清澈双眸,慕怀瑾微微笑道:“司瑜,你不要让我面上无光。”
“遵命。”林司瑜下跪行礼。
翌日,南洛书院比武场,林司瑜站在场中。
“喂,你们看,那个人,好弱。”
“哪里?哪里?”
“那个人,不就是林司瑜吗?他曾经向我打听过练习武道的道馆。”
“那就是林司瑜?果然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晋院的吧?好小好弱。”
“听说他还搬四国少君居住的别苑,我猜多半是用身体换来的,毕竟像他那样的人族,那副身体是人人渴求的。”
“嘘,小声点。”
“怕什么?就凭他那点小身板……”
话音未落,一缕头发飘落在地,方才说话的那名生徒的脖子上,细细的一痕血迹流淌而下。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努力。”细柔却含着几分冷峻的话音从耳边传来,这名生徒猛然发现林司瑜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边。
一招见血,收起葵纹匕首,林司瑜深深一鞠躬道:“得罪了,前辈。”
被林司瑜道歉的声音惊醒,这名生徒才发觉脖颈之间,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掌心通红。
目睹这一幕,端坐高台之上,红发赤目,浑身散发着如帝王君临天下般威迫之感的男人,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寒风拂面,夜天如水,庭院中花木凋零,空中只剩了一轮秋月,如银盘般向着晚秋的庭院中遍洒清辉,使得这花木凋零的庭院倍显凄凉。坐在廊檐之下,林司瑜想着今日比试之事,在慕怀瑾的安排之下,总算是让学院生徒见识到他的能耐,此后再没闲言碎语传入耳中。
“不知陆良少君今日境况如何,如今天下局势岌岌可危,战事一触即发,明洸国势力孤弱,在各国对天下虎视眈眈的局势之下,想必陆良少君的日子应当不会好过吧。”林司瑜想着自己的成绩,忽而思及故人,再听得秋虫鸣声凄婉,颇有催人泪下之感。一直生活在安宁平静的明洸,原本以为天下承平,这一路行来所见才让他看清形势,他不禁担心起陆良来。
“司瑜,今日比试场上之事,你太仁慈了。”林司瑜正伤感着,忽然听得慕怀瑾严厉的声音传来,林司瑜扭头见慕怀瑾站在廊檐尽头。
“见过少君。”林司瑜忙站起来,稍稍整理仪容,向着慕怀瑾行礼。
“司瑜,你坐下吧。”听得慕怀瑾发令,林司瑜乖乖坐下。
慕怀瑾走到林司瑜身边与他并肩而坐。林司瑜扭头望着慕怀瑾,惊骇之下,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武道上找到自己的路子之后,每日以紧身衣示人,服饰颜色或深蓝,或茶色。今日应是已经沐浴更衣,一身装扮不同往常,身着浓白直衣,上浮小葵纹,黑色长发用象牙白的发带松松缚住垂在腰后,耳边几缕发丝垂下,随着夜风轻轻飘荡,大大的眼睛,通透清澈,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白皙晶莹。
“果然这个少年这副模样我不愿意再让他人看见。”慕怀瑾心中不由得感觉自己当初指导他走了影卫这条路真是异常正确。
林司瑜回过神来,见慕怀瑾身着深紫色凰鸟纹样的阙腋袍,头上尚戴着卷缨冠,得知他应是刚从朝堂归来,尚未及沐浴休息,于是语气平和道:“夜色已晚,少君劳累一天,该早点休息才是。”
林司瑜想到白天之事,他的作为在慕怀瑾看来定然处理不得当。慕怀瑾虽然面上温文尔雅,待人自然亲切,但他深知身为天下第一强国南洛少君的慕怀瑾,内心深处定是凌厉强势的。他从小深受父亲观念的濡染,认为平等仁慈才是待人之道,不愿轻易更改自己的观念,又不能同赤司辩论,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哦?司瑜,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慕怀瑾眼底泛起一丝趣味。
被识破心中小伎俩,林司瑜无话可答,只得垂头默不作声。
“司瑜,你今天对那人的惩戒太轻。”他想要回避,慕怀瑾却不给他一丝机会,道:“天下之人,各有长短,这是上天赋予的,谁也无法改变。但是如若明知自身天赋不足,不但不加努力,却非议他人,这类人最为可恶。”
慕怀瑾稍作停顿,伸手抚摸玩弄林司瑜耳边垂下的柔软发丝,道:“司瑜,对这种人你也是如此温柔吗?”穆怀瑾身体前倾,贴近林司瑜的脸,与他鼻息相交。
脸靠得如此的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蓦然,林司瑜白皙的脸上浮现红晕,急急忙忙道:“我先告退了,少君。”说罢站起身,落荒而逃。
看着林司瑜慌忙逃走的身影,慕怀瑾脸上笑意愈加浓厚。
“殿下,主公召见。”林司瑜将转过转角,卫淇便前来禀告。
“我马上过去,你先去备马。”
“是!”卫淇转身迅速离开。
刚才大殿之上,父王没有直接留下我,却深夜召见,有什么事么?慕怀瑾揣度着深夜召见的原因,连衣服也未及更换便匆匆出门。门外,卫淇已备好快马二匹。慕怀瑾翻身上马,策马奔驰。
“怀瑾,你坐下吧。”慕怀瑾进入大殿,行过觐见之礼,南洛王语气中透着几分慈爱。
“近日为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打算早日传位于你,虽然你心思慎密,对自己也是要求完美,十分严苛,但你年纪最幼,接触朝政时间尚短,朝中根基尚浅,如若贸然传位于你,唯恐朝中重臣以及你那些不中用的王兄趁机作乱。”
“父王训示,儿臣谨记。”慕怀瑾冲父亲深深行礼,“儿臣即日起便着手网罗人才。”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为父也会趁着身体尚且硬健,提拔任用你的心腹,不着痕迹的助你建立根基。你不必过于担忧,早点休息吧。”
“儿臣告退。”行礼之后,慕怀瑾退出大殿,内心却是越发沉重。
朝中重臣心怀异志,想要夺取王位的也有不少,如若一朝发难,军中有武永吉和叶山二人坐镇,万不得已卫淇也能立马回到军中,但是如此一来身边侍从空缺,难以周全。况且他初涉朝政,母亲虽深得父王宠爱,贵为女御,但终究出身低微,外戚之中不愿他承袭王位的为数不少,而他身边又缺少能够为之出谋划策之人。
如此踌躇,慕怀瑾回到别苑已是深夜,路过林司瑜所宿房间,却见灯火明亮,不禁好奇如此深夜他究竟在做什么,主意一转,已是抬脚往林司瑜的房间走去。
今夜慕怀瑾的话颇令林司瑜震撼,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应是谦和友爱的,但从慕怀瑾的话中感受到他追求的是力量,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出手相帮呢?林司瑜不禁在这个问题上反复纠缠?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林司瑜干脆不再纠结,从书箱中拿出书籍翻看着,不知不觉,已至凌晨。
“司瑜,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连我推门进来都不曾发觉。”慕怀瑾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司瑜抬头看,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到身边。
“没有什么。”林司瑜心想自己见解和慕怀瑾不同,而现在翻看的偏是介绍治国之策的书籍,如若让慕怀瑾看见定然又要教训自己,遂不着痕迹的想把书悄悄藏起来,他偏偏忘记了慕怀瑾已在门口观察了他许久,这一举动反而引起了慕怀瑾的注意。
慕怀瑾走上前,微笑着从林司瑜背着的手中拿过书本,略微翻阅,心中便已了然,问道:“司瑜,你也对经国之策感兴趣?”
“家父对这些书籍研究颇为透彻,我也跟着粗浅的学了一点皮毛。”林司瑜略为思索以后,拣了一个比较保险的方式回答。
“早些休息吧。”将手中的书还给林司瑜,慕怀瑾走出林司瑜的房间,心中已有定夺。
“阿瑜!”清晨,林司瑜尚在睡梦中,便被炩崖爽朗愉悦的声音吵醒,坐起身揉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看着眼前肤色黝黑的高大男人,软绵绵招呼道:“炩崖少君,好久不见。”
炩崖一屁股坐在林司瑜的床上,满脸喜色。
“我国大祭,我才回国月余,你竟然升入一院,还搬进这别苑,真是太好了。”昨夜熬至深夜才上床安眠,现在头脑昏昏沉沉,林司瑜正准备躺下继续睡,却被炩崖从床上硬生生拽起。炩崖笑容灿烂,两排白牙十分醒目,说道:“走,我们一起用早膳去!”
耐不过炩崖催促,林司瑜简单梳洗整理,便被拽着一溜烟跑到膳厅。
走到膳厅,林司瑜发现孟初寒、燕敕已经围坐桌边。
“咦,孟初寒、燕敕,你们平日不是让侍从送到寝宫内吃的吗?”炩崖大感困惑。
“今日晨间占卜得知,我得和平民用餐方能诸事顺利,只不过是在尽人事罢了。”孟初寒虽难掩一脸尴尬,口中却不忘傲娇。
“管他哪里,有吃的地方就是好地方。”燕敕照例埋头猛吃。
众人正说话,慕怀瑾从门外走进来,一眼便发觉林司瑜与往常不同之处,问道:“司瑜,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众人闻声齐齐望向林司瑜,只见平日总是随风拂动的柔顺长发四处挺翘,尤其是额前碎发更甚。
“不知道。”拂拂额前碎发,林司瑜不以为意。他发丝柔软,晚上又爱蒙被而眠,早晨起来总是要花很多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今早被炩崖催促,竟然没时间打理头发,但他不愿浪费四位少君的时间,让他们听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因此斗胆随口敷衍。
“如此仪容不整,不成体统,过来!”孟初寒瞬间忘记自己阳泉少君的身份,伸手准备帮林司瑜整理头发。
“不要,小瑜柔柔软软的头发应该先给我摸。”燕敕丢下食物扑上去,炩崖也趁机加入,厅内混乱一片。
慕怀瑾浅浅品一口香茗,微笑着看着这一幕,道:“司瑜,看来他们已经完全接纳你了。”
三人虽只是想帮林司瑜整理头发,但毕竟君臣有别,林司瑜又古板,于是发动能力与三人周旋,这样一来反倒更增添了一些乐趣。三人虽贵为储君,却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番笑闹,兴致大增,纷纷拿出几分本领,和林司瑜一起在桌椅间穿梭。
笑闹间,林司瑜回头朝慕怀瑾浅浅一笑。
站在廊檐之下,林司瑜面上一片沉寂,心中却甚为苦恼。今早共用早膳,从话语间听出几人聚集于此的原因,诸位少君是怕他身份低微,又无一官半职,住在别苑中不尴不尬,恐怕别苑侍从在饮食上为难他,方才寻找各种理由到膳厅用膳,结果倒是弄得晨间早膳一片混战,众人反倒什么都没吃到。
虽然他能够理解炩崖、孟初寒他们的好意,但他毕竟身份微贱又是人族,这事传出去恐怕又要掀起一番风雨。林司瑜心里打定主意,决定明天还是自己早早起来,独自用早膳。
上午未过一半,林司瑜腹中已经有了饥饿感。他抬头望望日头,见离午膳尚早,心想干脆上街买点食物以求果腹,况且那家茶室已是很久不去了,颇有些想念那儿的香草茶,于是果断往别苑大门走去。一路上,他凭着自己颇为稀薄的存在感,居然毫无障碍的穿越了层层守卫。畅通无阻的出得大门,站在大街上,林司瑜深深呼吸一口市井空气,那是许久未曾感觉到的自由。
仍是毫无阻碍的穿行在人潮中,林司瑜感觉身心都是愉悦,每日往来于书院和别苑之间,许久未曾与这市井之气接触了,很是怀念。
林司瑜流连于各种摊位,一会儿买个面具,一会儿买串烤鱿鱼,再捞几条金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明洸的快乐日子,不过身边不再有那位黑发少年的陪伴,念及友人,顿觉兴致大失。
正准备回去,人群中一抹粉色吸引了林司瑜的视线。银色长发的少女身着粉色衣裙,站在街边望着一群少年。那班少年正聚在一起吃着丸子,彼此间相互调笑着,嘻嘻哈哈之声不绝于耳。少女双眼定定的盯着,目光中流露出满满的羡慕。
林司瑜走到丸子摊前,买两串丸子,来到少女身边,开口道:“小姐。”
“啊!”少女被林司瑜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啊!你……你……你是……”陌屏幽惊骇过度,已不能说出连贯的句子。
“我叫林司瑜。”林司瑜面上丝毫不因陌屏幽的反应而有一丝波澜,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早已是见惯不惊了。
将手中的丸子递给陌屏幽一串,林司瑜温柔地问:“小姐为何独自一人呢?”
林司瑜只是找个能关心她的话题,不成想,此言一出,却换得丽人珠泪点点。
“我和阿炩一同从阳泉回来,看着街上面具好看,想买一个,阿炩却听闻你搬进别苑,急着回去见你,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刚才偏又见着旁人吃丸子的场景,便想起小时候和阿炩一起的时光。”说罢,陌屏幽放声大哭。
从话语中,林司瑜知道了面前少女是炩崖认识的人,于是体贴的从怀中摸出一方丝绢递给她道:“那边有间神社,我再去买点吃的,我们去神社的台阶上坐着一起吃吧。”说完,不等少女答应便转身往一旁的摊子走去。
陌屏幽望着远去的淡泊背影,一瞬间,爱情之箭正中红心。
两人在神社吃完东西后,又一起游玩街市,和陌屏幽一同回到别苑已是黄昏,和陌屏幽分别,拐过回廊,便见慕怀瑾坐在廊檐之下。
听得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慕怀瑾回头,面上一片严肃,“司瑜,今日街市上可有有趣的东西?”听闻慕怀瑾之言,林司瑜已是知晓自己今日一举一动尽在慕怀瑾掌握之中,不禁面色如纸,身上阵阵发冷,心中默默想道:我被他监视了吗?
见得林司瑜如此紧张,慕怀瑾面色一缓,拍拍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女侍,连忙端来御盆。屏退女侍,慕怀瑾温柔地出声:“司瑜,过来坐下。”林司瑜闻得慕怀瑾语气略为柔和,但也不敢违逆慕怀瑾,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到慕怀瑾身边坐下。
端过御盆,慕怀瑾将一双玉箸递与林司瑜。林司瑜接过玉箸却是坐着不动。
见林司瑜不敢动箸,慕怀瑾摇摇头,温柔下令:“吃!”
林司瑜见御盆上摆放着一碟由几样蔬菜做得的小菜,几尾海虾,一块烤鱼,一碟水果,还有一碗汤豆腐及蘸料,明白慕怀瑾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心中大为感动。
“司瑜,你是影卫,应保持身体轻盈,需控制自己的饮食,饮食宜清淡,不要摄入过多油脂,以后街边的东西还是不要吃了。”听得慕怀瑾温柔的声音,林司瑜只得垂头默默吃着饭食,怕一抬头便会让慕怀瑾见着眼中清泪。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每日忙于游说各国国君,希望自己的理念被接纳采用,不曾过多关心自己的饮食起居,而自己年纪尚幼,又不曾知晓调理之道,方才弄得身体如此羸弱。如今,这个天下最强之国南洛的少君,却在这些细小微妙的地方关心着自己,林司瑜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待吃完晚膳,见慕怀瑾面色和善不少,林司瑜壮胆从怀中掏出白天在街市购得的面具,呈送慕怀瑾面前,小声说道:“少君,这个送给你,请收下。”
“哦?神社有面具卖了,转眼又到了十二月初五了。”慕怀瑾看着林司瑜手中的面具若有所思,“司瑜,你速速回房沐浴更衣,你我今晚去神社看看,不要穿影卫的衣服。”
林司瑜虽然不知慕怀瑾为何突然做下这般决定,仍然乖乖地回到房间。
二人来到神社脚下街市,只见街市比白天更为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式摊铺竟然比白日还要多上许多。
“少君,你身为南洛储君,如此随意出行,恐怕……”林司瑜心中稍微有点担心。
“司瑜,不要担心,一般贼子伤不了你我,况且,”慕怀瑾一伸手,将手中面具戴在林司瑜脸上,“如此,还有谁认得出我们呢?”
林司瑜四面一看,果然街上行人十有八九都戴着面具,便安心不少。
戴着面具,一路行来,倒也无人关注,二人自得其乐,甚是开心。不知不觉,已是走到神社高阶之下,抬头望去,街市两旁挂着的红色灯笼,绵绵延延,一直通往神社,配着朦胧月色,煞是好看。
“司瑜,各国民间祭祀虽然形式一致,但日期却是各不相同,传说是让神明得以降福各处。我南洛习俗是定在十二月初五举行,我们上去看看吧。”慕怀瑾伸手拉住林司瑜的手轻轻往前一带,让林司瑜与他并肩前行。
突然被慕怀瑾拉住手,林司瑜面上一阵泛红,幸好夜色之中灯笼红光大盛,倒也是不曾被慕怀瑾看出。林司瑜放下心来,偷偷呼出一口气。
顺着高高的阶梯,二人来到山顶神社。神台已经搭建好,而来往神官巫女皆是行色匆匆,一脸沉重。林司瑜扭头望望慕怀瑾,在慕怀瑾点头允许之后,林司瑜抓住一位神官询问道:“神官大人,祭典马上就要进行了,为何大家如此行色匆匆?”
“哎……”那位神官摇头沉声叹气,“祭典马上开始没错,可是我们的一位巫女却突然晕倒,而这位巫女负责玲舞,这玲舞乃一人独舞,是神乐舞中第一篇,并且对巫女素质的要求也是最高的,脚下舞步,手中神铃,皆是要与这太鼓之声相互配合,不得出一丝一毫差错,如今这仓促之间去哪觅得顶替之人?”说罢急匆匆便要离开。
“等一下,”林司瑜拉住神官,“如果是玲舞,我倒是可以顶替一下。”
神官大为吃惊:“这位小哥,这神乐舞可是女子所跳之舞,你跳的话……”
神官拒绝的话语在林司瑜摘下面具后吞回肚中。眼前少年长发随风飘拂,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瑶鼻朱唇,皮肤白皙晶莹,比神社中的好些巫女都要漂亮几分。
神官虽有几分心动,但转念一想男子能长出如此端正的五官,面前之人多半是人族,用人族负责祭祀典礼,恐怕有些不敬。万一神灵责怪下来,该如何是好?但不用他顶替,玲舞缺失,神灵也会怪罪……
看出神官踌躇,慕怀瑾摘下脸上面具,亮出王室家纹,道:“你尽管照办。”
面前少年红发赤目,葵纹在手,尊贵的身份不容置疑,在各诸侯国,王室血脉象征神权,神官大喜过望,迅速前去准备服饰。
待神官走后,林司瑜弯腰向慕怀瑾道歉,“抱歉,少君,我擅自做主了。”
“司瑜,南洛百姓乃我子民,保证民间祭祀的进行,为百姓祈福,也是我慕怀瑾的职责,你无需道歉,去吧。”听闻慕怀瑾应允,林司瑜往神社内走去。
看着林司瑜离去的背影,慕怀瑾唇角笑意逐显,自语道:“司瑜,我也是迫不及待想见识你的巫女扮相。”
片刻之后,神台之上,太鼓响起,一位巫女走出来,细看之下,身段匀称,身着白八藤纹奴袴,腰上束着浅葱色束带,头上戴着金色垂珠繁纹冠。繁纹冠下,巫女的长发随风飘拂,如同神女下凡。
太鼓过后,钲笛交鸣,巫女轻移莲步,袅娜腰肢柔似春风拂柳,脚下步伐,手中五色神玲,竟然与太鼓的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引得神台之下百姓一片叫好之声。
祭典结束,林司瑜恢复装扮,两人并肩而行。回想方才林司瑜跳出的妙曼舞姿,慕怀瑾越发觉得林司瑜有趣,道:“司瑜,没想到你居然会跳神乐舞。”。
林司瑜淡然回答:“每年祭典都会和陆良少君偷跑出来观看神乐舞,看多了就记住了,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跳,心中忐忑不安,还好没有出错,要不就是大不敬了。”
“陆良吗,司瑜通过那笛声传达的情感,原来是源于他啊!”林司瑜自顾着讲述缘由,却未注意慕怀瑾的脸色瞬间沉郁了几分。
慕怀瑾心情沉郁,林司瑜心中不明所以,对于慕怀瑾态度的突然转变,甚是奇怪,却不敢贸然搭话。二人并肩而行,都是沉默不语。
十二月的晚风,寒气逼人,丝毫不影响人们的游兴。孩子们脸上戴着各种花色的面具,手中拿着各类吃食,玩具,你追我赶地跑来跑去,发出阵阵欢笑;年轻情侣结伴而行,相互调笑,做出各种亲昵举动;街边居民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燃放着花火,小孩子拿着线香围着烟花堆蹦蹦跳跳转着圈子,人面烟火相映红,看起来很美。
林司瑜看着这街市之中繁华之景,想起每年祭典,与陆良私自溜出来游玩的场景,唇边不禁绽开一丝丝难得的笑意。
“司瑜。”慕怀瑾突然出声,转身面向林司瑜,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对上林司瑜的双眸。那赤红碎发下,双眼情愫炽烈灼热。林司瑜被慕怀瑾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怔怔望着慕怀瑾。
“司瑜,你有我就足够了。”与林司瑜目光相接,慕怀瑾开口道。
天空“砰!”的一声,骤然间,烟花满天,慕怀瑾的声音被这突然而至的烟花声响掩盖,林司瑜丝毫没有听见慕怀瑾所言,大眼中一片迷茫。
漫天飞舞的烟花,冲上云霄时的嘶嘶声,炸裂发出的巨响,使得慕怀瑾无法继续,只能作罢,拉着林司瑜的手觅得一视线开阔之佳处,暂且观赏着烟花。
待烟花大会结束后,已是深夜,两人一同往别苑行去。
忽而,夜风袭来,卷来浓厚乌云,将原本已十分朦胧的月影遮挡,地上也卷起朦朦雾气,使得视线也变得不甚开朗。街上行人更为稀少,甚是寂静,衬得二人之间的沉默更加厚重,如同一层厚幕,谁也不愿意守着这沉默,却谁也不愿主动将其撕开,害怕主动撕开便会刺伤彼此。
两人静静相伴,默默前行,不曾预知变故突生。一群市井流氓,约莫十余人,渐渐围拢。
各族之间的通婚犹如赌博,生下同时完美具备双亲能力的后代和生下低能后代的几率是一半对一半,因此作为生育工具的人族才会如此抢手。这些人中各族皆有,但从那不甚纯正的发色来看,他们都没有完美继承双亲的能力。
为首的蛮兽人身型健壮,他手执短刀,走上前站在慕怀瑾面前,道:“这位小哥,看你衣着华贵,身上一定带得不少钱财吧?留下值钱的东西,本大爷可以饶你……”蛮兽人话音未落,只觉得手腕一疼,手上短刀已是铿然落地。
蛮兽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如玉松般挺拔的赤发少年,片刻后回神,大吼道:“兄弟们,一起上!”
满兽人号令发出,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他不由得转头四顾,只见十几名手下已经全部被人放倒在地,一名单薄少年静立其中。他心中不禁骇然,因为他对于这少年的出现竟全然不觉。蛮兽人艰难的吞口唾液,口中呼道:“有……有鬼呀!”哆哆嗦嗦的喊完这句话,蛮兽人抱头落荒而逃。地上众喽啰也是匆匆爬起,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少君。”林司瑜走到慕怀瑾面前,刚开口,便听得箭羽破空之声,抬头一望,一支弩箭挟着劲风朝慕怀瑾后背疾射而至。林司瑜迅速伸手到腰间,打算拔出葵纹,斩断弩箭。
双手触及腰间,林司瑜才想起慕怀瑾吩咐不得穿着影卫服饰出门,此刻腰间空无一物,而弩箭破空之声显示此箭速度非同寻常,仅靠双手难以拨开。电光石火间,林司瑜果断发动招式,以最大速度移动至慕怀瑾身后。右臂一凉,林司瑜忍不住闷哼出声,低头一看,弩箭已深深没入右手臂膀。
林司瑜发动能力的同时,慕怀瑾拾起地上短刀,身形一动,往箭矢射来之地掠去。
一条黑影从路边树上爆射而起,飞速逃窜。
见此情形,林司瑜不顾臂膀疼痛,奋起直追过去。
三人于树林中起起落落追逐着,顷刻之间,那黑影已是落于下风,被慕怀瑾与林司瑜一前一后包夹,垂头跪于地上。
林司瑜走到刺客身边,弯腰伸手准备制住刺客,猛然间,皮肉撕裂的声响暴起,温热的液体溅满林司瑜白皙的脸颊,挟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林司瑜惊骇的睁大双眼,眼前刺客已是身首异处,断颈之间,鲜血汩汩流出,在地上绘出一片阴影,夜色之下,显出怪异的墨色。
林司瑜抬头望向慕怀瑾,只见慕怀瑾手执短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尸首,脸上写着不可一世,帝王般的骄傲与轻蔑。短刀刀刃上,温热粘稠的血液一滴紧随着一滴落在地上。
“少君,你……”林司瑜话还未说完,因初见鲜血的惊吓,外加伤口失血的虚弱,眼前一阵模糊,摇摇晃晃间渐渐陷入一片黑暗。
毫不犹豫地砍下刺客头颅之后,慕怀瑾敏锐的发觉林司瑜的眼神逐渐涣散,扔下短刀,一个健步冲上前,抱住已陷入昏迷的林司瑜。打横抱起少年,才发觉他的身体意想之外的轻盈。慕怀瑾抱着林司瑜快步奔向书院,心想原来那坚韧的精神外面,包裹着的竟是如此轻盈单薄的身躯啊。
卫淇面带担忧站在书院大门口,见慕怀瑾横抱林司瑜,一路疾行,一只弩箭赫然插在林司瑜的臂膀之上。他右边衣袖已经变成血色,鲜血顺着衣袖滴下,不用慕怀瑾吩咐,卫淇转身便往孟初寒所住之处奔去。
林司瑜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行。看不到前路,没有光明的黑暗让他心中有了几分烦躁。突而,前方出现一点红光,林司瑜惊喜的往那淡如星火的红光奔去,却见那点红逐渐明亮成形,赫然一朵彼岸花,散发着赤红的光芒。
林司瑜伸长手臂,想握住它,那红花突然瓦解,分崩离析的片片花瓣迅速变形放大,幻化成大片大片的红色粘稠液体,淹没他的身躯,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红色液体阻塞他的呼吸。
林司瑜掐住喉咙,在大片凝涩的红色中费力地呼吸。他鼻息浑重,努力搜寻着那越来越淡薄的清新空气。红色液体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迅速收拢,成为一具血淋淋的头颅,双眼暴睁,大张的口中淌出暗红发黑的血液,与断颈之处流出的血液汇聚在一起,淋淋漓漓滴落。
头颅尖叫着朝他急速飞来,他想要逃跑,可绵软无力的双腿使不上半分力气。头颅飞至,砰然炸开,化作熊熊烈焰烧灼他的身躯。感受着全身的灼热和刺骨的剧痛,他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咬牙挺住。
突然,一阵清凉覆上他的身躯,渐渐驱散了大火,意识也因这清凉的介入而清醒了许多。
一阵哭泣声传来,随后是炩崖以极不耐烦的声音道:“陌屏幽,你不要哭了,吵死了。”
“臭阿炩!我担心司瑜罢了,你不也是在这屋中不停转圈,”陌屏幽毫不客气还击,仿佛如此争吵便能压下心中担忧。
“你们都给我出去!”孟初寒面如寒霜,将手中沾满鲜血的箭头丢进木盘中。
“初寒,不要管他们,专心为司瑜疗伤。”
这是少君的声音,少君没事太好了,我也还活着。迷迷糊糊这样想后,林司瑜又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孟初寒拿起一柄锋利小刀,用烛火消毒之后,走到躺在床上的林司瑜身边,剜去他右臂箭伤之处的皮肉,引得林司瑜全身一阵剧烈颤抖。炩崖瞬间暴跳起来,扯住孟初寒:“你会不会疗伤?阿瑜这个伤口已经很大了,你还把它剜得更大!”
“东启号称医术最强之国,如果我这东启少君都不会医治林司瑜的伤,那这天下再无医生能治了。”孟初寒皱皱眉头,还是继续解释:“射中他的箭是弩箭,身为专事打造各种武器的阳泉国少君的你,应该十分清楚这种武器吧?”
炩崖点点头道:“这种弩箭不同于一般弓箭,加装了机簧,速度快,射程远,力道大,百步之外可射至入骨。”
“这支箭深入林司瑜的骨头,而骨骼的愈合速度比皮肉慢得多,如果不剜开伤口,置入净棉,而任其愈合,轻则新生皮肉无所依附,重则化脓溃烂,危及生命。他又是人族,生命力远不如我们强劲,你想让他死吗?”孟初寒难得耐心的为炩崖解释。
“这些弩箭是怎么来的?”一旁,燕敕难得没吃东西,皱着一对浓眉没头没脑冒出个问题。
“这弩箭我国也是刚刚研制出来,仅仅只为南洛定制了十万支,究竟是什么人想对慕怀瑾不利呢?”炩崖眉头紧皱,难得动动脑筋思考问题。
“是南洛朝中重臣。”慕怀瑾的声音冷酷无情,“先派人假扮市井流氓使我分心,再躲于暗处用弩箭偷袭,打算一击必杀。”
“那个刺客呢?抓到了没有?”炩崖双拳紧握,青筋暴露。
“我杀了。”慕怀瑾清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杀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走路时不慎踩死的一只蚂蚁。
“什么?”炩崖再度暴走,冲动的揪住慕怀瑾胸前衣裳。
炩崖揪住慕怀瑾胸前衣裳,大吼:“为什么不抓回来审讯?他可是伤了阿瑜。”
慕怀瑾拨开炩崖的手,掸掸衣襟,轻描淡写道:“我与司瑜出门乃临时起意,连卫淇都不曾得知,而这帮贼子却安排得如此精密,定是长久监视别苑才寻得良机。”慕怀瑾端起桌上清茶浅酌一口,“胆敢来刺杀于我,定是做好了事败的准备,有如此觉悟之人,即使抓住也不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二实情。”
言毕,慕怀瑾转头招进等候在门外的卫淇,吩咐道:“卫淇,你快马加鞭赶回军中。与武永吉和叶山会合,将此处变故告知于他们,然后镇守军中,不要返回别苑了。”
“是!殿下。”卫淇迅速推开纸门大步而出。
“小慕,你让他回军中,那谁来负责你的护卫工作呢?”燕敕傻傻地问。他是蛮兽族,不会考虑太多事,但他往往随心所想便能切中要害,这大概源于兽人的敏锐直觉。
“安排卫淇回军中,一来防备军中动乱,万一突发政变于我不利;二来卫淇乃我贴身近卫,将其派出可以营造我自乱阵脚的假象。况且……”慕怀瑾双眼微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我还有你们呢。”
“初寒,让你们前来充当质子的原因是什么?”慕怀瑾抬头询问刚为林司瑜包扎好伤口的孟初寒。
孟初寒放下刀具,在雕花铜盆中细细清洗双手,拿出丝绢擦拭水迹,方才沉声答道:“保护与牵制。一般质子都由不得宠的公子王孙充当,而我们三国派出的却是我们三人,一为防备国内有预谋篡位之人谋害我们,让我们四人聚在一起相互保护;二来不久的将来,定是我们四人承袭王位,现在让我们相互了解,令四国同盟更为牢固。同时因彼此了解而知晓对方脾性,万一天下大乱,也能相互牵制。”
“崖,敕,如若我被害死,王位落入他人之手,我们的同盟是否还能存在呢?”慕怀瑾看着二人,赤红双眼中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华。
“慕怀瑾的想法极为正确,我们三人每日与他同行,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敢动手,如果误伤我们任何一个,迎来的将是强国大战。目前局势已极为危险,如若两国交战,就会成为天下混战的导火线。到时想要控制政局便极为困难,对手如是聪明人不会棋行险招。从今日挑慕怀瑾落单这一机会才出手来看,对手绝非会随意发动进攻的等闲之辈。”孟初寒净手之后,边往左手手指上缠素绫,边为二人补充说明。
“屏幽。”正沉浸在林司瑜受伤的悲伤中的陌屏幽,突然被慕怀瑾点名,抬头愣愣看着他。
“我有事想拜托你。你擅长收集情报,我想托你暗中调查假扮流氓的十余人及那名刺客的情报,查得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报告给我,不能有一丝一毫遗漏。”慕怀瑾握着茶杯的手指猛然发力,一声脆响,洁白的瓷片四散飞溅。
“棋局才刚刚开始,让我来告诉他什么是死棋。”慕怀瑾眼中泛起浓烈杀意。
一切收拾妥当后,孟初寒以人多嘈杂不利伤患休养为由,将几人生拉硬拽地拽出了林司瑜的房间,只留下慕怀瑾一人守在林司瑜床边。
林司瑜长发散落着,碎发静静停驻在额头上,浅蓝斜纹被褥上绣着带有淡绿色褶皱的粉白夕颜花,更是衬托出林司瑜的白皙透明。搁在被褥外面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纤细的手指柔软的轻握成拳状,饱满圆润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上的蓝色血管清晰可见。
“司瑜,你可真像这夕颜,看似柔弱不堪蹂躏,实则坚韧顽强,哪怕是在那污浊不堪的市井墙根,也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慕怀瑾伸手抚上碎发下林司瑜白皙光洁的额头,想起林司瑜挺身站在弩箭前时的决然,唇角微微绽放笑容:“我竟然被这样柔弱的身躯保护着。”
几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孟初寒拽到大厅,陌屏幽想着林司瑜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始抽泣。
“丫头,你总是这样子哭,很烦呀!”炩崖一脚踢飞座椅前的红木雕花脚踏。脚踏撞在墙上,发出砰然巨响,四分五裂,碎木头散落一地。
“阿炩,你自己不也是拿这厅中物件撒气?你看,这已经一地碎木头了。”陌屏幽指着遍地碎木头反击。
许久没有吃零食的燕敕从怀中摸出林司瑜给他做的丸子,丢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你们都不要吵了,反正小瑜已经脱离危险,我就等着他伤好之后给我做好吃的。”
燕敕话音一落,炩崖黑脸泛红,吼:“你就顾着吃吃吃!阿瑜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还记得吃!”
“你们不要无事可做!”孟初寒打断众人的吵闹,沉稳指挥道:“陌屏幽你速去查明刺客身份和幕后主使,你在这里哭,他的伤也不会马上好。炩崖,你也有事做!弩箭不一定出自南洛军中,你悄悄回阳泉,查查阳泉国内是否有人能拿出弩箭,也不能排除有人想制造慕怀瑾遇刺一事以挑起事端,致使天下大乱。”
“接下来林司瑜会高烧不断,我要去准备一些药物,燕敕,你来帮我。”孟初寒下完命令,转身往自己住处走去,燕敕乖乖跟在后面,不停往嘴里塞着食物,心想因为小瑜受伤,他担心得一晚没吃东西,肚子饿的感觉果然很难受啊。
足足一个时辰后,孟初寒才端着准备好的药,推门而进,恰巧看见慕怀瑾脸上的神情,不觉出言提醒道:“慕怀瑾,如果你对林司瑜有异样感情,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慕怀瑾听闻孟初寒这酸味十足的话,眉毛微微一皱,双眼微微眯起,目光如剑般射向孟初寒,道:“初寒,你是在为我考虑还是为司瑜考虑?”
“既是为你也是为司瑜。”孟初寒仔细缠着手指上的素綾道:“你们焰族王室最讲究血统纯正,严禁王族与他族通婚生子,你如果能看上他,恐怕无法给他应有的地位,甚至连他的性命也无法保住。”
对于孟初寒的话,慕怀瑾竟然毫不反驳,只说道:“你如果心如止水,那你时时刻刻不曾离手的幸运物呢?”
被慕怀瑾提醒,孟初寒才注意到自己匆忙从住处奔来林司瑜身边,幸运物放在室内未及携带,而这么长时间他竟然浑然不觉。
“我慕怀瑾看上的棋子,哪怕是你,我也不会让步。你我二人已是对弈多次,你应该明白。”
被慕怀瑾揭穿,孟初寒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道:“总之,今晚林司瑜会不断发烧,你细致一些。”说完,他将药碗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低头看着沉睡中的林司瑜,慕怀瑾双眼尽是如水的温柔:“司瑜,你正一点一点成长,这还不够,你要继续成长,成长为我想要的棋子,听话的棋子才有利用的价值,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才能更好的生存,你懂吗?”
芳草青青,粉樱如云,春风拂过,落花缤纷。牧童盘坐牛背,手中短笛奏出粗糙的乐曲,笛音虽是粗糙,但朴实欢快;田中荠麦青青,灌浆成形的麦子虽然尚且青涩,但粒粒饱满,农人结伴而作,时时传来阵阵谈笑;河边青石上,洗衣的姑娘们相互招呼,彼此捉弄,泼水娇笑声,棒槌捣衣声不绝于耳。
“陆良少君,看样子百姓已然安居乐业。”林司瑜坐在樱花树下,扭头看着立于身边的陆良。
“嗯,在林先生的帮助下,明洸总算繁盛了许多。”陆良替林司瑜拣下落于长发上的一片粉樱,摊开手掌,看着躺在掌心的樱花,脸上一片惋惜:“这樱花是最美的花了,可惜花期短暂。”
林司瑜从陆良掌中拿过樱花,细细观看道:“陆良少君,这樱花花期虽短,但它们一齐绽放,结伴将自己的美好展示于世人眼前,而后又一起凋零,这种轰轰烈烈的美不正是它们的义?而花期短暂,更令人怦然心动。”
林司瑜视线流转,目光落在樱树根部一丛绿色青藤上:“不过,若说我的最爱,仍是这夕颜。”
“林司瑜,我明白你的意思,樱花结伴而开,从早到晚,炫丽烂漫,引人注目,夕颜却是孤零零在夏季傍晚盛开,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只有月光相伴。”陆良伸手抚住林司瑜双肩,四目相望。
“不全是,夕颜看似柔弱,但无论在多么污浊不堪的地方也能开出洁白的花朵。”林司瑜看着陆良,认真的说出心中所想。
“林司瑜,那我便做那朝颜,每日迎着朝阳盛开,你就是我心中的那一轮红日。”陆良双眼微眯,笑得一脸烂漫。
林司瑜伸手从陆良衣襟上摘下一粒剩饭道:“陆良少君,你又带着饭粒出来了。”
被林司瑜从衣襟上摘下饭粒,无论以储君的身份还是林司瑜好友的立场,陆良都觉得无地自容,他羞得满脸通红,挠挠黑色短发,口中嘿嘿笑道:“日后我倒得注意了,如果以后我登上朝堂也如此这般,惹人笑话。”
林司瑜清清喉咙,正色道:“陆良少君可以这般说:诸臣勤政廉洁,官廪充足,寡人今日酒足饭饱,特将寡人之剩饭一粒赐予群臣!”
瞧见林司瑜双手负于身后,一脸严肃的模样,陆良忍不住哈哈大笑。林司瑜见陆良既囧又忍不住乐,林司瑜不禁噗哧出声。
突然间,狂风大作,将满树粉樱吹个一朵不剩,远处大火顺风而至。青青麦田,牛背牧童,田中农夫,溪边女子均被这大火吞噬殆尽,连陆良的笑容也在大火中模糊渐至消失。
林司瑜呼唤着陆良,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的呼呼声和麦粒炸裂的哔剥声。林司瑜在火焰中奔走,寻找着出路,浓烟呛入喉咙,林司瑜声音嘶哑,双目涩疼难以睁开。熊熊火焰炽烤着林司瑜的肌肤,让他感受到刺骨的疼痛。
慕怀瑾正静坐床恻,闭目养神,心中将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的重臣一一回想,将他们的所有情况悉数滤过一遍,忽然听见林司瑜痛苦呻吟,忙伸手一探,只觉得林司瑜浑身滚烫,赶紧招来女侍端来清水。
将女侍推开,慕怀瑾伸手入盆,亲自拧好绢巾将其覆于林司瑜额上,却听见林司瑜口中喃喃呼道:“陆良少君。”
听见林司瑜呼唤,慕怀瑾目光凛然:“又是陆良吗?司瑜,你生命中的颜色,就由我慕怀瑾一一将他们清除,你,只属于我一人便好。”
转眼之间,三月已过,在孟初寒的精心治疗之下,林司瑜的伤已是痊愈。期间,炩崖查得除为南洛定制的十万支弩箭之外,再无一支多余,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南洛。
虽然袭击慕怀瑾之人背后关系隐藏颇深,但在擅长情报收集分析的陌屏幽面前,幕后主使也是无所遁形,陌屏幽很快便将其身份查出,连带党羽也是摸得一清二楚。
慕怀瑾得到陌屏幽报告之后却并未发难,照常出入书院,每日回到别苑探问林司瑜后便在棋室摆弄棋子。
几人深知事关重大,也各自按兵不动。
今日晨餐时间,几人聚集膳厅。“砰!”的一声,孟初寒将一盆盆栽摆在林司瑜面前道:“林司瑜,晨间占卜得知,今日你的幸运物是盆栽。”
林司瑜抬头一看,面前一只硕大的花盆,里面插着竹架,沿着竹架盘旋而上的夕颜,片片绿叶青翠欲滴。难得少君宠爱,赐予幸运物,但如此巨大的盆栽,作为幸运物,难道要一直端着?!这样一想,林司瑜的身体不由得僵硬了。
“噗嗤!”炩崖看着盆栽繁茂绿叶背后,林司瑜隐隐露出的头发,忍不住笑出声,“孟初寒,想要送阿瑜东西,何必找这种借口,这么大的盆栽让阿瑜怎么随身携带?”
“少罗嗦,林司瑜是我的病人,治疗上也该尽人事,余下便是听天命。”孟初寒脸上红云隐现但神情十分傲娇,道:“今日占卜,我需在寝室之内用餐。”他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小瑜,这些好吃的都给你,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能快快长成软软的棉花糖。”燕敕慷慨地将自己面前的众多食物一股脑推到林司瑜面前。
“谢谢燕敕少君。”礼貌地谢过燕敕,林司瑜迅速伸箸,正要夹,旁边伸来一只手,将燕敕让给林司瑜的食物全数推开,再将一只御盆放在林司瑜面前。御盆上面摆着数样时令蔬菜做的清淡小菜,几尾海虾,一只水煮蛋,一碗味噌汤。
看着面前的食物,林司瑜眉头微微皱起,叹一口气,提起玉著,迟迟不动手。
“慕怀瑾,这样的食物你已经给阿瑜吃了几个月了,每天的菜式都是一样,汤也是今天豆腐汤,明天汤豆腐。换成你,你也不能连续吃几个月啊。”炩崖忍不住为林司瑜打抱不平。
“崖,司瑜是影卫,饮食上要严格控制,我每日饮食和司瑜也是一样,并不觉得十分难过。”面对炩崖,慕怀瑾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回到座位坐下。
“你不难过不表示阿瑜不难过。”炩崖撇嘴道,“你做事总是这样,让身边人都依着你的步子来。”
被炩崖教训,慕怀瑾转头看过林司瑜脸上微微流露出的期待后,脸却表情略微松动,伸手从燕敕先前推到林司瑜面前的食物中拣出一碟清炒鸡胸放在他面前,道:“最多,再加上这个。”
林司瑜在心中小小欢呼一声,伸箸便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面上露出一丝丝欢欣之色。
“司瑜,我说过,你是影卫,不能将心中情感表露出来。”慕怀瑾虽是照常说教,看着林司瑜的小小幸福,脸上却也是露出微微笑意。
“司瑜,今日大殿之上,我推荐你父亲担任庾司,管理王都庾廪,你看如何?”听见慕怀瑾询问,林司瑜放下手中玉箸,略作思考,答道:“父亲与我乃是外来之人,既是人族且无功绩,而且我与四位少君亲近,如此迅速便委以重任,恐怕惹人闲话。”
“司瑜,当日父王曾训示于我,为政之要,唯在得人。举荐贤人,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方能尽得天下之贤才,何况你父亲饱览治国之典籍,相信一定能够管理好王都庾廪,只要能够管理好庾廪,到时也再无闲言碎语。”
林司瑜思索良久,想着父亲带着他跋山涉水,从明洸来到南洛,为的就是这一天,并且王都庾廪掌管着王城之中一切机构和王城护军用粮,地位重要,慕怀瑾这样安排一定是有所考虑,自己万不能反对,便垂头不语。
于是,林凡城的职位就这般定好。几日后宣布之时,自然有些反对的声音,但不知慕怀瑾用了什么法子,过了三五日,竟然没有一丝反对之声。父亲有了差事,每月拿的俸银比起书院的时候翻了几倍,父子二人的生活也渐渐好转。
明洸国内,春风三月,草长莺飞,天气晴好,随处可见的樱花开得很是繁茂,清风拂过,花枝随风摇摆,远远望去,如漂浮在蓝天中的粉色云朵。
陆良身着云鹤纹样礼服,踱至一间竹制小屋前,推开竹枝围成的篱笆门,步入院内。一棵粉樱,开得十分繁茂,偶有数片花瓣随风飘落。树下,竹竿搭成花架,爬满青藤,心形绿叶肥厚繁茂。
“林司瑜,自从那日你我樱树下长谈之后,你便在夕颜旁边种下了朝颜,如今这朝颜夕颜已是缠绕而生,无人能够将其分开,也无人能分辨这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哪根是朝颜,哪根是夕颜。”陆良轻抚翠叶,微微叹息:“明洸日渐繁盛,今日我已继位,仪式也是按照你的理想,一切从简。可如今,你又在哪里呢?”
一阵大风袭过,花叶轻摇,粉色樱花如雨而下,织成一片粉色花幕,花幕中人缓缓离开小屋,背影中透出孤寂。
是夜,月朗星稀,万籁俱静,一条黑影悄无声息潜入别苑,熟门熟路进入慕怀瑾棋子室。
“属下参见殿下。”黑影单膝跪地,朝慕怀瑾行礼。
“这几月让你星夜往返于别苑和军中,辛苦了。军中事务如何?”朦胧月光之下,慕怀瑾摆弄着棋盘。
“我们三人已经寻着各种事由,逐步将军中重要职务替换成自己人,殿下授意属下秘密前往面谈的其他几位将军也已经答应加入阵营,军队方面隐患已除。”黑影除下面巾,赫然正是卫淇。
“很好,卫淇,军队之中,你们三人要加大动作,将重要职务全部替换,那几位将军也不必再秘密见面,你们要频繁活动,对手已经快沉不住气,再逼一下,便会露出狐狸尾巴。”慕怀瑾沉稳授意。
“可是如此一来,只恐对手狗急跳墙,于殿下不利,如若再牵扯进三位少君,只怕会加速天下混战局面的形成。”卫淇提出自己的担忧。
“无妨,棋局已经成型,你不必担心。趁夜色尚深,早点返回军中吧。”
“是,属下告退。”卫淇从窗中跃出,隐于夜色之中。
“唰啦。”纸隔扇被人拉开,林司瑜手执烛台走进来,问道:“慕怀瑾君,我方才听见屋中有人谈话,便进来看看,原来是您在这里下棋。少君,既然要下棋,为何不点亮火烛,这黑灯瞎火如何下棋?”举起手中蜡烛,林司瑜准备点亮墙壁上的烛台。
“不必了,司瑜,这棋盘上局势如何,我已心中了然,即使没有烛火照明,我也不会走错一子。”黑暗中,慕怀瑾落下一子,棋子撞击棋盘的声音回响在夜空中,清脆空灵。
“司瑜,从明日开始,你担任我的近身侍卫,白日随我进出朝堂,晚间也搬入我室内,同我居住。”
“少君……”林司瑜为慕怀瑾的安排所震惊,惊讶之中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司瑜,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吗?”慕怀瑾转身看着林司瑜,声音清冷。
夜色之下,看不清慕怀瑾面上神情,林司瑜只好暂且答应,无论如何,他绝不敢违逆慕怀瑾。
次日,林司瑜作为近身侍卫,身着影卫服饰随着慕怀瑾上朝。这还是林司瑜来到南洛以来第一次看见南洛王宫,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与朱红的宫墙相互映衬,更显得金碧辉煌,细看之下,寰宇厅楼,雕龙画凤,均是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一座座汉白玉石桥,桥墩上蹲踞着各式上古神兽,羊脂白玉般的石桥之下,护城河蜿蜒如带,顺着地势流去,泛起碧绿波光。一路行来,林司瑜不禁感叹南洛不愧是最强之国,这宫殿恢宏大气,果然是与明洸大不相同。
大殿之外,数百级石阶由上好的青玉铺成,泛着幽幽微光,更显得大气庄重。林司瑜止步于大殿台阶之下,抬头看慕怀瑾带领文武百官歩上大殿阶梯。
文武百官,礼服色彩纹样均是不同,依据官职品阶,规规矩矩依次行进,队伍前列,慕怀瑾身着暗红底色,浅紫云纹的阙腋袍,头戴墨色卷缨冠。和平日严肃中带着温柔的慕怀瑾不同,今日的慕怀瑾威严肃穆,这样的慕怀瑾是林司瑜以前不曾见到的。目送慕怀瑾步上大殿台阶,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慕怀瑾。
看着大殿门口,百官之前,肃穆而立的慕怀瑾,林司瑜心中将慕怀瑾与陆良比较着,两人虽同为储君,但慕怀瑾的气势更是陆良不能相比的。
陆良为人爽朗率真,而今天下形式严峻,如若一朝战火突起,他恐怕难以支撑大局,思及此,林司瑜不禁为陆良而担心,他面上神情虽是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口中却是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
从朝堂归来,慕怀瑾回到内室,在女侍的伺候下更换衣饰,林司瑜局促地立于一旁。
看出林司瑜局促,慕怀瑾拿过一旁的棋盘,温柔道:“司瑜,你来看我下几局。”
林司瑜静静走过去,盘坐棋盘之前,默默地看慕怀瑾摆棋子。喜欢这样一人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的,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慕怀瑾一人了。
“司瑜,邻国驹木发生大旱,你有什么看法?”
突然被慕怀瑾提问,林司瑜虽是惊讶,但很快便平复下来说道:“平日驹木国君王便已不顾百姓生死,街市之上很是冷清,来往百姓也均是衣衫褴褛,丰年尚且如此,遇上灾年,恐怕驹木国百姓今回如入水火了。”
“司瑜,你还真是仁慈,他国百姓你也是这般关心。我国与驹木相邻,旱情已对我国边境造成影响。司瑜,你认为该怎么做?”
林司瑜垂头认真思索后答道:“如今正值四月,正是麦子灌浆成形之时,上年所收粮食已是余裕不多,如若遭遇旱情,恐怕是危险了。”
林司瑜略停片刻,整理整理思路,继续道:“当务之急是打开官廪,放粮救济饥民,另外广设医疗点,驹木国不顾百姓生死,定然饿殍遍野,只怕瘟疫流行。饥恶再加瘟疫,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此时更能考验官员之能力。”
“司瑜,想不到你懂得如此之多。”慕怀瑾看着林司瑜,脸上净是欣赏之神情。
“这些都是父亲平日教授于我,不曾是我自己思索所得。”林司瑜诚实的答道。棋盘之上,慕怀瑾又再落下一子,“那么,明日我便上奏,派你父亲押送王都庾廪官粮,前往边境,负责赈灾事宜。”
“诶?”林司瑜被慕怀瑾的突然决定所震惊,“少君,押送官粮前往赈灾,朝中官员均是可行,家父刚被任命为王都庾司便担此重任,唯恐朝中群臣有所非议。”林司瑜说出内心所忧。
“无妨,如司瑜所言,赈灾乃是最能考验官员能力之时,况且周济百姓之官粮均得一笔笔详细记录,不得私自克扣,事务繁重且又无油水可捞,朝中大小官员无不相互推诿。如今我举荐林司瑜先生,朝中官员定然无人反对。”慕怀瑾再度落下一子,“赈灾完毕归朝,林先生也可以凭借此番政绩,得以拔擢提升,进入朝堂。”
林司瑜低头思索片刻,再无反驳之理由,只得静静看着慕怀瑾摆弄棋局。
慕怀瑾低头摆弄着只属于一人的棋局,林司瑜跪坐一旁,静静看着,几局终了,二人终于无一句对话,静默的厚幕笼罩着二人,如同窗外朔夜的黑暗。
林司瑜心中挣扎着,想要扯破这厚幕,却不知如何开口,白日大殿前慕怀瑾的形象带来的重压如同枷锁束缚着林司瑜,他几次鼓起勇气开口,张张嘴却是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只好垂头听着窗外春虫的声声鸣叫。
“司瑜,很久没有听过你的笛音了。”慕怀瑾打破沉默。
“嗯,如果少君想听的话,我这就吹奏。”林司瑜顺从的打开白天搬进来的衣箱,取出青色竹笛,调整呼吸,放在唇边轻轻奏响。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的在音孔上跳跃,笛音婉转,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空灵幽脆。
林司瑜熟稔的吹奏着竹笛,思绪却飞到了山重水隔的明洸,离别那天,重重雨幕之中,陆良的笑脸逐渐明晰,喉头不禁一阵哽咽,再也无法继续吹奏成调,垂下竹笛,心中轻叹道:“悲莫悲兮生别离。”
“司瑜,莫非你有心事?”慕怀瑾抬头看着静立于一旁的林司瑜。
“没有什么,只不过想起儿时友人罢了。”林司瑜赶紧收回思绪,将竹笛抬起,准备继续吹奏。
“不必了,司瑜,夜色已晚,你去外间休息吧,明天你早早动身,回去看看林先生。”
听得慕怀瑾发话,林司瑜面上沉寂如一潭静水,将竹笛斜插于束带之上,搬起衣箱朝外间走去,背后,赤红双目深邃犀利。
回到外间,林司瑜伸手轻轻拍拍如小鹿乱撞的胸口,今夜是第一次与慕怀瑾共处一室,心中紧张自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如今脱身,口中不禁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一阵轻松。
林司瑜推开贴着洁白丝绢的木格窗户,抬头仰望着朔夜的星空,因空中不曾有月,满天繁星显得格外明亮。
看着夜空中闪烁着明亮光芒的繁星,林司瑜脑中回想着白日慕怀瑾带领文武百官步上台阶时的情景,那是何等的庄严肃穆,虽然平日慕怀瑾对自己极为温柔,但他深知,慕怀瑾埋藏在深处的绝非温柔,那是内敛却又致命的霸气。
思索着自己的选择,林司瑜心中如同一团乱麻,当初随同父亲离开明洸,为的是推行父亲的理念,可是如今和慕怀瑾相处越久,便越是觉得父亲的理想在南洛不会得到实现。
现在的慕怀瑾如同望月,明亮耀眼压过群星,但是光芒柔和。林司瑜越了解慕怀瑾,便越是觉得完全绽放光芒的慕怀瑾一定是不是夜空中柔和的圆月,而是炙烤一切的夏日炎阳。抽出腰间竹笛,林司瑜抚摸着竹笛,轻轻叹口气,遥望星空,念道:“陆良少君,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呢。”
林司瑜回身走到床前,横躺在绵软的被褥之上,听着耳边窗外唧唧虫鸣,意识逐渐沉入黑暗,睡梦中,又回到了明洸,在无月的静夜中,与陆良二人手执灯笼,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到庭院捕捉春虫。
黑夜中,陆良牵着幼时胆小的林司瑜,奔跑在月色皎洁的庭院中,敏捷的追逐着乱鸣的虫儿,脚下一不留神,林司瑜摔倒在地,拉得陆良也摔个四脚朝天。两人人爬起来扑扑身上尘土后四目相接,笑得格外开朗,直至被声响惊动的女侍赶回寝室。
慕怀瑾听得外间声响已息,放下手中棋子,手执烛台,悄然走到外间床侧,看着横躺在被褥上睡得香甜的少年,伸手执住少年白皙双手,才发觉入手冰凉。将少年抱起,放入被褥之中,抚摸少年光洁的额头,慕怀瑾眼中净是宠溺,却听见睡梦中的少年喃喃念着“陆良少君。”微微上提的唇角顿时僵住。
次日,林司瑜回到家中,父亲正收拾行装,见他回家,十分高兴,吩咐平山烧了几个合他胃口的菜,父子二人把盏而谈。
谈话内容十分广泛,从朝中形势到救灾事宜,不知不觉已到出发之时。
林司瑜舍不得父亲,却知晓父亲身担重责,误了时辰是大罪,也放下玉箸帮着父亲将书箱里的书拣几本要紧的装进行囊。
林凡城接过儿子手中的书本,脸上摆出严肃的模样道:“司瑜我儿,为父有几句话想告诫于你。”
“谨听教诲。”林司瑜跪下,伏在地上。
兹事体大,林凡城也不像往常一般让他起身,只居高临下站着道:“你记住,我们是人族,在摆脱人族作为生育工具的命运之前,我们是无法追求幸福的,尤其不要奢望能从君王处得到一些爱怜。”
听到父亲明确有所指向的话,林司瑜吃惊地抬起头。
“你搬入别苑后,为父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这些事究竟是真还是假,我不再问你。你记住,自古君王多无情,诸位少君现在待你好,不过是看你新鲜,陪你闹几天后自然会腻,你不要把他们的感情当真。”
“父亲训示得是。”伏在地上,林司瑜心中对慕怀瑾生出的那些情愫蓦然浅淡了一些。这些日子,他几乎忘记自己的使命。
“你是个做事得体的孩子,不要令为父失望。”林凡城伸手拉起林司瑜道:“时辰已到,为父这就出发了。”
送别押送赈济官粮前往边境的父亲之后,一连几日,除去慕怀瑾进入朝堂时,他几乎整日跟在慕怀瑾身后,担任慕怀瑾的近身侍卫。二人虽时时在一起,沉默的厚幕却仍是遮盖着二人,这厚幕让林司瑜不禁有几分烦躁,却不敢主动挑开厚幕。
父亲的话令林司瑜再度记起他与穆怀瑾身份与族类间巨大的鸿沟,想着如果少君对他的那些情愫就这样淡下去就好了,于是也由得两人之间的沉默蔓延,不再主动开口。
两人便一直这么沉默着回到别苑。
进入内室,慕怀瑾在女侍的伺候之下更换衣饰后一反常态,没有端出棋盘,而是走到庭院花丛中,手握银色雕花剪刀修剪着院内花木,林司瑜仍旧静静立于一旁。
翠竹掩映的园路上人迹全无,寂静中,醒竹的声响显得格外响亮,林司瑜看着慕怀瑾的一举一动,心中甚是忐忑,今日慕怀瑾一反常态的举动,令林司瑜心中颇有有几分不安。
“司瑜,有新的任务交给你,前些时日,漠壑加入联盟,四国增添为五国。明日漠壑少君百里炼将进入书院,会与我们一同居住在别苑,你暂且充当几日护卫,帮助他早日习惯别苑的一切,你下去略作收拾吧。”
“是!少君。”林司瑜单膝跪地行礼后准备退出。
“等等。”慕怀瑾唤住林司瑜,思索片刻后道:“这个百里炼为人精怪,不管他做什么,你都不要在在意他的表现,你只需按照你的步调行事即可,切不可拘泥于礼节。”
这道奇怪的命令让林司瑜很有些奇怪,心想他国少君来访,难道不需要讲究待客之礼?
看出林司瑜的担心,慕怀瑾微笑道:“届时如果他暴跳如雷,你也无需理会他,我自会处理。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林司瑜默默行礼后退出内室。
“司瑜,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棋子,听话的棋子才有利用的价值啊。”慕怀瑾抬头看着林司瑜远去的背影,想着多次从他口中听到的“陆良少君”几个字,手指略微用力,攀附在桂树上的朝颜枝叶簌簌落下,“那些不安定的因素,我会替你一一除掉。”此刻,慕怀瑾那双赤红双眸中金色竖瞳微微隐现。
林司瑜搬出衣箱,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拿起竹笛,细细摩挲,勾起心中对陆良的思念,与陆良在一起时,他总是轻松愉快的。而如今,他即使与慕怀瑾朝夕相处,仍是琢磨不透慕怀瑾的心思。叹一口气,林司瑜轻轻问道:“陆良少君,我该怎么办呢?”
夜色渐临,一条黑影跃入慕怀瑾棋室,除下面巾,正是慕怀瑾授意在军中大事活动的卫淇。行礼之后,卫淇将一封书信交予慕怀瑾,慕怀瑾拆开封蜡,读过之后交还卫淇,轻声吩咐:“书信原样发出,按兵不动。”
“是,殿下。”卫淇敏捷的从窗中跃出,隐没在无边的暗夜之中。
“这么快便将消息传出,你比我预料的还要急不可耐啊,看来这边你也快要动手了吧。”慕怀瑾手拈棋子,唇角微提,笑容中尽是冷峻。
南洛王都街市之上,宝马雕车,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各类商铺均是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常;路上行人也是大多身着绫罗绸缎,十分体面,足以看出南洛的强盛。
接获漠壑少君百里炼今早将抵达王都的消息,林司瑜一大早便收拾打点好一切,带着一队士兵站在王都城门口准备迎接。
林司瑜远远地看见一队士兵护送着几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些马车均由四匹毛色雪白的良驹所拉,四匹良驹均是同样身量,不高一分,不矮一毫,身上均装饰着红色流苏,光这四匹良驹已经足够彰显来人的尊贵身份。为首一辆马车四面用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上虽然挂着一帘明黄色绉纱,却是不起一丁点作用。
车中之人早已是高高掀起绉纱,朝着街市上的行人频频挥手。南洛民风剽悍、开放,马车所过之处,女子惊呼连连,车中之人仿佛被这尖叫声所鼓励,挥手的动作越发频繁,引得街上的尖叫一浪高似一浪,更有胆大的兽族女子已是跟随着马车奔跑起来。
向来喜欢低调的林司瑜看着这人高调出场,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万般不情愿与来人接触,无奈着镶金刻银的马车上刻着象征漠壑王族标志的六连钱纹,只得硬着头皮迈步上前迎下马车,单膝跪地,静静垂头等候通报。
马车这般奢华,行事如此高调,不知车里坐着一个什么样的人?跪在地上,林司瑜对来人产生一点兴趣,在心中揣测车中之人的模样。
突然明黄绉纱被掀起,一名少年迈出马车,立于林司瑜面前。只见这名少年高峻挺拔如玉树临风,一头金色长发用一支刻着吉祥福寿图案的鎏金发簪高高束起,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更是显得风度姿态秀美出众,俊美少年的亮相又是引得街边聚集的女子一阵惊呼。
漠壑是贸易大国,上至君王,下至国民,最是最求金钱。这人打扮得如此流光溢彩,不用问便知道定是漠壑少君,林司瑜未抬头细看,便迅速双手高举文书,通报身份。林司瑜刚开口,这位少君便被林司瑜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你……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百里炼口中话语结结巴巴。
早已经习惯这种场景的林司瑜未作解释,站起身垂首恭敬说道:“属下唤作林司瑜,乃南洛少君慕怀瑾近身侍卫,奉少君之命前来迎接百里少君。”
“咦?竟然还有存在感如此微弱的人,真是稀奇。等等,你竟然直接称呼我为百里少君?难道你不知道你我身份有别?”
百里炼是盟国少君,林司瑜作为使者迎接他,称呼他为百里少君于礼于情没有差错,但百里炼不喜欢面前少年看他时的目光。这目光里仿佛有他又仿佛没他,更显得态度疏远而有礼,想他百里炼无论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惊艳的目光与谄媚的神情,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疏离过?体味到林司瑜对他的态度,他不觉产生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冲动。
来人遽然发难,令得林司瑜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心想看样子果然像少君所说的那样,这人不好相处啊。林司瑜虽是在心中默默想着,但也毕恭毕敬道:“失礼了,殿下。”
林司瑜虽然道歉,但从他那淡淡的语气里,百里炼觉出他不过是担心聚集围观之人增多,恐怕到时局面难以控制,因此头脑里翻出个拿捏他的念头,没想还没开口,林司瑜便将他的话头堵了回去。
林司瑜看出百里炼的想法,决定迅速带着百里炼回到别苑,在心中挑拣着合适的措辞:“大街之上市井之人粗俗者众多,呼出不少浊气,浊气裹挟尘沙,恐污了殿下身子,失了光彩,还请殿下先随我回别苑休息吧。”
林司瑜话音一落,南洛国侍卫们各自上马的上马,撩帘子的撩帘子,做好调头准备。
“喂!你等等!”话头被堵,又被牵着鼻子走,百里炼不由得叫出声。
不管百里炼反应,林司瑜自顾自回身打算登上所乘马车。
“喂!你不是近卫吗?为何你不骑马却要坐马车?”百里炼一个箭步立于马车之前,拦住林司瑜的去路。
“抱歉,我不会骑马。”林司瑜淡然绕过百里炼,登上马车,指挥士兵出发,也不管百里炼在马车下气得跳脚。
林司瑜马车先行,百里炼无奈中只好登上马车乖乖跟随,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别苑而去。
林司瑜最先到达别苑,便先行下车,垂手立于一旁,等着百里炼。
硬石头砸在一团棉花上,百里炼心头仿佛被一团糨糊浆得抹不开,一股怒气纠纠结结的堵在喉头却又不好冲使臣发作,一路上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捱到停车,嚯的起身跳下车便气冲冲直奔林司瑜面前,伸手捉住林司瑜胸前衣襟,打算给以颜色。
“炼,放下他。”慕怀瑾温和却严厉的声音响起。
百里炼扭头看见慕怀瑾带着孟初寒一行人从别苑出来,站在门口,并未有上前迎接之意。
“阿瑜,你没事吧?”炩崖首先飞奔至林司瑜面前,上上下下一通检查。
“没事。”林司瑜语气中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咦?你是谁?”燕敕手中仍是不停往嘴里塞着食物,慢吞吞走到百里炼面前,低头慵懒地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百里炼。
“漠壑少君,百里炼!我们幼时曾经一起游戏来着!”百里炼身为漠壑少君的骄傲屡屡遭受挑战,不禁高高跳起。
“不记得。”慵懒的丢下三个字,燕敕走到林司瑜身边,伸出大手,罩住林司瑜的头揉搓着那一头柔顺的头发。
“司瑜,你带炼去他的住处,这几日你先跟着他吧。”慕怀瑾威严下令后转身便离开。
孟初寒一群人紧随着慕怀瑾离开,留下百里炼一人如坠云雾,摸不着头绪。
“百里少君,请随我来吧。”打过招呼后,林司瑜转身迈上别苑大门处台阶,百里炼只好垂头丧气的跟着。
棋室之中,慕怀瑾低头摆弄棋子,面上不曾流露一点表情。
“唰啦”纸隔扇被人拉开,孟初寒手中捧着今日的吉祥物——狸猫信乐烧走进来。
“慕怀瑾,你为何让林司瑜担任百里炼的护卫?难道那家伙自己没有护卫吗?”孟初寒对慕怀瑾的安排极为不满,“你应该知道,百里炼并非温柔之人。”
“初寒,天下为何会安定至今?”慕怀瑾并未直接回答孟初寒的问话,反而问及天下形势。
“因为我们四国能够相互牵制。”孟初寒虽是不明所以,仍是说出自己见解。
“如何做到相互牵制?”慕怀瑾继续追问。
“这……”关于天下形势孟初寒并未思考得如此深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四国结盟,让我们四人每日相处,实乃互相防范之举措。四国两两结盟,势均力敌,任何一国不会主动挑起战争。三国结盟,即使战事临至,余下一国也是无力抵挡,战事极快便会结束。而如今漠壑加入四国同盟,如若三国私下结盟,三对二,实力相差无多,但又有取胜的希望,如此倘若有人率先发难,便会形成拉锯之势,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势必国力衰弱,其余强国便会趁势而起,蜂拥而至,恐怕到时五大强国将无一幸存。”
慕怀瑾抬头看着孟初寒,继续说道:“百里炼初入我南洛,人生地不熟,如若我们四人过多与其接触,定然会让他对我们之中某些人产生不一样的情愫,不利于维持五国平衡,因此,司瑜是帮助他早日熟悉书院、熟悉南洛最为合适的人选。”
慕怀瑾抬头看着孟初寒问道:“初寒,你还有疑问吗?”
叹口气,孟初寒不做反驳,转身走到门口回头道:“你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切事情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听见孟初寒合上纸隔扇,慕怀瑾落下一子。
“我当然知道,设下棋局的是我,看出司瑜力量的也是我。”
“锵!”唇角微微提起,慕怀瑾再度落下一子。
林司瑜带领百里炼到得住处,招来女侍安置百里炼室内各种物品用具,自己在一旁指挥监督,全然不顾聒噪的百里炼在近旁上窜下跳的指点。等室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便带着百里炼熟悉别苑,将庭院、膳厅、茶室、棋室、道馆的位置及几位少君的住处一一指给百里炼看。等得行至慕怀瑾住处已是晚膳时间。
带着百里炼刚转过檐廊,林司瑜便见慕怀瑾坐在檐廊之下,他心中踌躇,正想转身回避。不料慕怀瑾已是听见二人脚步声,扭头温柔说道:“司瑜,你留下陪我吃饭,炼,你回自己住处吃罢,女侍们应该已经备好晚膳了。”言毕,慕怀瑾拍手召唤女侍,端来两只御盆。
见此情形百里炼只好扭身往住处走去。
“炼!”慕怀瑾叫住百里炼:“别苑有条惯例,晨膳须到膳厅,请你明早务必准时。”
打发走百里炼,慕怀瑾从御盆中端出一碟菜肴放于林司瑜面前。雪白瓷碟上扇形肉块排列整齐,红白相间,白如初雪,晶莹剔透,红似玛瑙,鲜红透亮。
林司瑜一见此物波澜不惊的脸上竞然透出一丝喜色。
“司瑜,你从明洸来到南洛已一年了,一定十分想念家乡菜式。今日王室庖厨偶得此物,被我撞见,听说产自明洸,特意为你要来一些。”慕怀瑾瞧见林司瑜神情,心想虽说为一道菜而欣喜过于孩子气,如今看来却莫名觉得十分可爱。
“谢谢少君。”伸箸夹一片入口,林司瑜面上欣喜又浓了一分:“这东西叫玛瑙贝,产于明洸北面深海之中,成长缓慢,历时十二载方能成熟,又很娇气,运输不易,运到南洛还能保持新鲜,真是难得。”
看着林司瑜面上难得流露的幸福神色,慕怀瑾觉得几日来两人之间的隔阂如雨后初霁时的乌云般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禁温和道:“如果能喜欢吃,我让明洸在每年在产出佳期时入贡。”
慕怀瑾虽是对他一片爱意才说出这番话,但“入贡”二字听在林司瑜耳里却十分刺耳。他不再说话,默默夹起碟子里的贝肉放入口中。嚼着弹性十足而鲜甜甘美的贝肉,林司瑜心中只求不要因为自己喜欢吃这物什而给明洸平添麻烦。
见林司瑜不说话只吃东西,慕怀瑾以为他是因为十分喜爱今天的饭食,又极度思念家乡,因此才闭口不语,只默默陪他吃饭。
二人用膳完毕,女侍奉上香茗。两人相伴而坐,观赏着庭院中的景致,院中翠竹掩映,苍苔碧绿,清新可爱,池边醒竹敲击石缸。硿硿声响回荡在院中,清脆空灵,又有良人相伴,此时情景令慕怀瑾顿觉白日案牍劳形的疲惫一扫而空。
一阵小雨飘然而至,虽已是四月,但已至暮时,春风吹拂,仍是带着几分寒意。林司瑜伤势初愈不久,更觉得寒意逼人,不由得轻轻颤抖。
察觉到了林司瑜的颤抖,慕怀瑾想了想,伸手揽过林司瑜的肩膀。林司瑜未预料到慕怀瑾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虽是顺从而未反抗,身体却是僵硬无比。
“放松些,司瑜。”慕怀瑾微微转头,看着林司瑜手足无措的僵直模样,赤红色妖艳双目中氲满似水温柔。
林司瑜乖乖放松身体,将头靠在慕怀瑾颈窝之处,呼吸之间,能闻到慕怀瑾身上淡淡的味道。
味道虽然很淡,但是林司瑜还是觉得十分熟悉,林司瑜轻轻嗅着,细细分辨,对各类香草颇有研究的林司瑜终于还是闻出了安息香的味道。
“安息香?安息香主治心痛,难道少君有心痛之疾?”思索之后,林司瑜还是选择壮胆询问。
“偶尔心痛罢了。”慕怀瑾口中淡淡答道。
林司瑜不再说话,却在心中回忆着在明洸时,与父亲交游甚为密切的那位天朝学士所带的医书上记载的专门治疗心痛的药方。想着想着,林司瑜睡意渐起,闭上双眼,渐渐沉入睡眠。
慕怀瑾发觉林司瑜异常安静,扭头见林司瑜阖上双目,睡得十分香甜,柔弱的身躯随着细微的呼吸一起一伏,遂将少年打横抱起,进入内室,慕怀瑾把林司瑜放在雕花大床之上,轻轻拉过被褥,覆盖在少年柔弱轻盈的身躯之上。
沉睡中的少年十分安详,鼻息轻微,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伸手抚上少年白皙的脸颊,慕怀瑾眼中溢出温柔:“服侍百里炼那样的人,让你受累了。辛苦了,司瑜。”
熄灭烛火,慕怀瑾一同进入被褥,一手揽过少年,将下巴搁在林司瑜头上,一手抚摸着柔软的长发,身躯紧紧贴合,感受林司瑜心脏的跳动,闻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慕怀瑾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翌日,东方尚是朝霞满天,金色朝阳仅仅初露一线,慕怀瑾便已起身,坐在桌案之前,翻阅卷宗。
林司瑜一夜安眠,缓缓醒来,睁开双眼,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慕怀瑾的大床之上,忍不住轻叫出声,白皙的脸颊上红晕泛起,想着二人夜晚可能紧靠而眠,林司瑜愈发羞涩,那红晕也渐渐愈发鲜艳,竟然蔓延到颈间。
“醒了?起来梳洗完毕,我们一同去膳厅吧,我在庭院中等你。”听得动静,回头看见林司瑜面上红晕,知道林司瑜心中羞涩,慕怀瑾体贴的起身,步至庭院,赏着院中春花滴露的娇态。
梳洗整理之后,林司瑜心中已是平静许多,与慕怀瑾二人并肩往膳厅行去。
到达膳厅,慕怀瑾扫视四周,孟初寒三人已围坐桌前,唯独不见百里炼踪影。慕怀瑾眼中光芒突起,毫不掩饰他的怒意,语气却如同往常般温和:“司瑜,你前往炼的住处,看看他为何还未前来。”
林司瑜领命,来到百里炼住处,尚在门外便已是听得里面十分嘈杂。迈进内室,只见百里炼散着头发,身上仅着内里,软塌塌地胡乱趴在床上,周围女侍或端着水盆,或手执檀木梳,或拿着衣服发饰,围成一圈,面上通红,口中低声下气请求百里炼起床更衣。
无论女侍如何低声下气,百里炼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干脆不予理睬。
林司瑜大步上前,侧坐床沿,从女侍手中拿过木梳,伸手便开始整理百里炼的一头金发。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百里炼大吃一惊,翻身从床上坐起,瞪大一双丹凤眼,目瞪口呆瞅着林司瑜。
“少君他们在膳厅等着,不要让他们等太久才是。”林司瑜面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语气平和。
“啊!啊!你放开!你放开!”林司瑜抬出慕怀瑾,百里炼这才一抬手挥落林司瑜手中木梳,气呼呼坐到镜前,命令女侍:“你们来。”
林司瑜闻言默默退至一旁,垂手等候。
虽然记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百里炼岂是乖乖听话的人?既然慕怀瑾身边的红人动不得,他便将一腔子的不满都发泄在侍从身上,从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找碴。这边百里炼大呼小叫,那边一干女侍手忙脚乱,总算整理好仪容。百里炼苦着脸,随林司瑜进入膳厅。
“百里炼,你太慢了。”炩崖一条腿踩在旁边椅子上,单手撑着头,抱怨道。
“就是呢,要不是小瑜还没来,小慕不让我吃,我才不等你呢。”燕敕双眼盯着桌上饭食,紧随炩崖话头。
“林司瑜,这个给你,你今天的幸运物薰衣草香囊。”孟初寒将一枚做工十分精细的香囊丢在林司瑜面前。
“孟初寒这个礼物送得好,阿瑜每天跟着百里炼,染上铜臭就不好了。”炩崖狠狠嘲弄着百里炼。
燕敕口中塞满食物,口齿不清:“嗯嗯,我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小瑜。”
“你们……”百里炼欲哭无泪,第一次为身为贸易强国漠壑的少君而后悔万分。转头瞪着林司瑜,却发现林司瑜轻轻拉开红木雕花座椅,神情自若地坐下。
“你……你……”百里炼伸手指着林司瑜,目瞪口呆,“他……他……他居然要和我们同桌用膳?”百里炼十分惊讶,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五大强国的少君同桌用餐?并且神情自若,处之泰然,丝毫没有局促之姿。无论怎样看,眼前少年除了存在感稀薄,长相清秀以外,浑身上下毫无优点啊。
“林司瑜,那个幸运物一定要随身佩戴。”孟初寒毫不理会百里炼。
“是,初寒少君。”林司瑜礼貌的微微垂首鞠躬。
“小瑜,我的丸子吃完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燕敕一边塞着食物,一边口齿不清的问道。
“抱歉,燕敕少君,最近有些忙,等忙完了再给你做吧。”林司瑜轻轻扒着碗中米饭。
“司瑜,不要以为没人注意到你就光吃米饭,这些菜也要全部吃下。”
“是,少君。”
“阿瑜,今天书院休学,我们再去竹林玩一下吧?”
“抱歉,炩崖少君,我今天还有其他安排。”
“哎呀,那个一身铜臭的小子,你就不要理他了。”
“你们……你们……”被晾在一旁,还被称作“一身铜臭”的百里炼孤零零,欲哭无泪。
四人里面,他年龄最小,而且漠壑是靠贸易崛起的新秀,阳泉的兵器、东启的药物、燕荫的蛮兽奴隶,少了哪一样,对漠壑贸易业的打击都将是致命的,而三人又十分敬佩慕怀瑾,他得罪哪一个都将招来打击,只好一个人坐着乖乖吃饭。
一群人吵吵闹闹吃完晨膳,林司瑜放下碗筷,轻声向着慕怀瑾请示道:“少君,今日书院休学,百里少君也无需我护卫,我想告假一天,上街市买点东西。”
慕怀瑾正在女侍端来的清水中净手,抬头看着林司瑜,温柔回答:“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让侍从们准备,你不用特意出去。”
“有些东西,我想亲自去置办。”林司瑜看着慕怀瑾邪魅的赤红双目,突然想起昨晚之事,脸上再度微微泛起红晕。
慕怀瑾见状轻笑道:“需要安排侍从陪同吗?”
“不用,我很快便会回来。”林司瑜想起之前偷偷溜出别苑之事,连忙表明自己出去费时不多,唯恐慕怀瑾再派人跟着自己。
“去吧,早些回来。”得到慕怀瑾允许,林司瑜独自一人步上街头,直奔药店而去。
转遍王都药店,总算把想买的东西置办齐全。林司瑜拎着大大小小的药包,往别苑方向行去,路过一家制作拼花木匣的店铺,林司瑜站在门外略作思索,走进去,在一堆木材中挑挑拣拣,选中几块木料,吩咐掌柜将货物送到别苑,自己则是拎着药包先行回到别院,一进别苑便是直接往孟初寒的住处而去。
且说百里炼一人冷冷清清用过晨膳,身边没有林司瑜陪同,百无聊赖,便带上从漠壑带来的礼物,打算拜访各位少君,拉拉关系。他在燕敕处坐了半日,燕敕却只顾着吃东西,慵慵懒懒,正眼也不曾瞧过他一眼。
碰了个冷钉子,百里炼从燕敕处出来,正垂头丧气,便看见林司瑜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孟初寒住处。百里炼紧随其后着想要进去拜访孟初寒,却被女侍们以少君正在炮制药材不接见来客为名拒绝。
百里炼灰溜溜出来,再转到炩崖处。炩崖只顾着擦拭宝贝长枪蜻蛉切,他所送礼物也是随手丢在一边。比较着自己的待遇,竟然连一名侍卫都不如,百里炼大受打击,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百里炼。”正伤心着,听见炩崖叫自己,百里炼立马活蹦乱跳,回复元气。
“小崖,你终于叫我了,终于有人理我了。”上前搂住炩崖,可怜的百里炼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放开,你放开,阿瑜不在,我只不过代替阿瑜转告你,明日是书院一年一度的院祭,我们都要上台比试,你回去准备一下。”炩崖不耐烦的挥开百里炼。他自小就烦这粘人又爱哭的家伙,但因为阳泉的兵器要卖到他国需借助漠壑的贸易渠道,不得不陪他玩了几天。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徒增马齿罢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受不得一丁点冷落,又动不动抹眼泪,白白可惜了他那么高的个子。
“那可以自行选定对手吗?”百里炼问道。
“当然可以,书院中高手如云,你明天可不要丢脸啊。”炩崖随意丢下一句话,继续擦拭着蜻蛉切。
“当然,当然。”百里炼心中已有主意,目光流转,丹凤眼中流光溢彩,甚是美艳。
“另外,今后不要用手指指着阿瑜。”炩崖抬头看着百里炼,一本正经的说道。
“啊?”刚刚才因为炩崖的提醒而颇为感动的百里炼僵硬如同远古化石。
林司瑜在孟初寒处泡了半天后,回到自己担任近卫前的住所,发现所购木材已然送到,又忙了大半天,直到女侍们点起各式明灯,林司瑜才满意的看着桌上一只木匣,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将在孟初寒处制作好的东西装进木匣,林司瑜抱起木匣回到慕怀瑾的住处。
慕怀瑾还未回来,林司瑜只好点起烛台,拿出书籍细细阅读,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劳累一天,林司瑜渐渐不支,阵阵困意袭来,索性趴在桌案上沉入梦乡。
近来政事已大部分交由慕怀瑾处理,待翻阅完所有奏章,将批复意见书写成卷呈送南洛王已是深夜。慕怀瑾回到别苑,本打算去棋室,却看见寝宫内灯火通明,推门进来,只见林司瑜趴在桌上已然熟睡。
慕怀瑾轻轻走到桌前,本想叫醒林司瑜,却发现桌上摆放着一只拼花木匣。
慕怀瑾将匣子拿在手中细细观看。匣子长五寸,宽三寸,高二寸,用樱花木、木瓜木、漆木、莲香木细细拼成,利用木材天然的色泽拼接成几何图案,图案繁复,色彩素雅,正中央拼出南洛王族的葵纹家徽,家纹虽不大却精巧细致,每一片花瓣均是清晰可辨。
打开木匣,一颗颗褐色药丸躺在匣子中,慕怀瑾拈起一颗,放在鼻端细细嗅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安息香的味道中夹杂着蜂蜜和其他几味草药的香味,便已然知晓这是林司瑜为自己准备的东西。
“你还真是细心啊。”慕怀瑾轻轻抱起趴在桌上的少年,仍是将其置于大床之上。手指轻轻抚过少年泛着粉色樱花般润泽光芒的唇瓣,犹豫片刻,慕怀瑾轻轻低头,含住林司瑜柔软下唇。
“如预料中一般柔软啊。”轻轻吮吸着,慕怀瑾细细品味少年唇瓣的美好,闻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心中猛然腾起一股欲望,一股想要完全掌控身下少年的欲望。强压下心中欲望,慕怀瑾直起身体,为少年掖掖被角,开门向棋室走去。
清晨,朝阳初升,庭院中啾啾鸟鸣将林司瑜从睡梦中唤醒,坐起身转头四顾,自己竟又睡在了慕怀瑾的床上。仔细观察被褥,不见慕怀瑾入睡的痕迹,林司瑜放下心来,拍拍胸口,轻轻呼出一口气。
盥洗完毕,林司瑜走出慕怀瑾住处,寻到棋室,推门而入,方见慕怀瑾已是端坐棋盘之前,林司瑜想起近来与慕怀瑾的种种亲密举动,脸上红云顿起,颇是尴尬,心中打定主意,打算回避,正转身准备离开。慕怀瑾听见声响,回头见是林司瑜,温柔招呼道:“司瑜,你来看我下几局。”
林司瑜闻言,顺从的走到棋盘前与慕怀瑾相对而坐,垂头看着自己的衣饰,回避着慕怀瑾的目光。
“司瑜,那匣子和药丸是你做的?”慕怀瑾落下一子抬头问道。
“嗯,安息香虽能治疗心痛之疾,但副作用却是十分明显,我想起父亲有一位好友,曾经给我看过一本医术,上面记载着治疗心痛之疾的药方,里面加入了几味草药,能够引导安息香的药性。”林司瑜略作停顿道:“我把药方给初寒少君看过,他说少君的心痛之疾乃是由于事务繁重,修养不当而成,将药方作了更改,帮我做成药丸。”
“司瑜,你如此为我着想,我该如何感谢你呢?”起身隔着棋盘,伸手捉住少年白皙的下巴,慕怀瑾渐渐贴近。
鼻息相交,林司瑜大为羞涩。
“少君,您这样我会很困扰的。”别过脸,林司瑜脸上又是红云密布。
看着林司瑜的羞涩模样,慕怀瑾唇角笑容渐渐绽放,赤色双眸中闪耀着光芒,妖艳魅惑。
“少君,我还要去百里少君那边,先行告退。”君臣毕竟有别,在他看来如此亲近是大罪,林司瑜仓皇起身,准备离开。
“司瑜,今日院祭比试武道,你要小心百里炼。”慕怀瑾温柔提醒道。
从棋室内出来,林司瑜直接来到百里炼住处,想督促百里炼一同前往书院。与昨日不同,今日百里炼却是早早起床整理好仪容,金色长发用丝带紧紧束起。他心情雀跃,春风满面,较之往常则是更多了几分阳光俊逸。
出得别苑大门,炩崖、孟初寒、燕敕与百里炼均是骑马而行,慕怀瑾则是陪着林司瑜坐在马车之内。一行六人带着侍从浩浩荡荡往书院行去。
百里炼策马悄悄追上前面的炩崖:“小崖,小慕平时也是不骑马而坐马车么?”
“啊?你问这个无聊问题做什么?而且你擅自叫得这么亲密,难保他不生气。”炩崖明显不耐。
对炩崖话里的部分内容自动胡烈,百里炼道:“我只是觉得他如此霸气的一个人,却是坐马车……”话还没说完,就被炩崖打断,“百里炼,慕怀瑾的决定你最好还是尽量少问。”
“咦?”炩崖的“友情提示”更是让百里炼摸不着头脑了,只得默默跟在炩崖旁边,思索炩崖话里的含义。
一年一度的院祭是书院的大事,今天恰逢漠壑少君入院第一天,更是比往年隆重。入得书院大门,只见各种华丽的山车、神舆排成长长的行列,旌旗蔽空,钲笛交鸣,夹杂着声声太鼓,庄严肃穆。让即使身为贸易强国漠壑少君的百里炼也忍不住在心中大加赞叹。
祭祀活动之后,照例是由书院中武道之佼佼者比试武道,这是一年一度院祭的高潮。比武场外高台之上,并排放着五把乌木雕花扶手椅,慕怀瑾五人一一落座。比试由一院生徒两两一组逐一上场,慕怀瑾五人最后压轴,说是比试,实际慕怀瑾五人仅仅是展示。
生徒间的比试结束,孟初寒率先上场。
他手拿一把超远程狙杀用的八尺长笱即弓,侍从们将靶子设置在比武场三十丈外的野地之中。孟初寒开弓射箭,箭无虚发,箭箭命中靶心。紧接孟初寒解开左手手指上所缠素绫,从箭筒中着抽出三支羽箭,架在弓柄之上,三箭齐出,分别命中三只箭靶。
孟初寒再次沉稳抽出两支羽箭,一同架在弓柄之上,只见两支羽箭一前一后飞向同一只箭靶,一声闷响,先行而至的羽箭正中靶心,另一支羽箭紧随其后,竟然将先前一支羽箭破成两片后正正插在靶心之上。观众席上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紧随孟初寒之后是燕敕。
他乃蛮兽族人,身材高大,但生性如同孩童的燕敕使的竟然是一对短柄铜锤。战场上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当属短柄铜锤,但是对使用之人和胯下座骑的要求最高,铜锤沉重,舞动十分困难,即使能够舞动,胯下坐骑也是难以禁得住如此重压,因此极少有人使用。燕敕却是将其舞得虎虎生风,将气氛带上又一高峰。
在观众的高呼声中,炩崖斜背着蜻蛉切,站上比武场,黝黑的皮肤,靛青色短发给人极大的胁迫之感。全长一丈四尺四寸三分的蜻蛉切闪着寒光,拿在炩崖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给人感觉枪与人已经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
寒光闪动,枪花点点,炩崖脸上笑意粲然,双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完全沉浸在招式运用的喜悦之中。
高台之上,百里炼看着孟初寒几人展示武道,脸上写满敬佩羡慕之情。目光流转,他看见坐在一院生徒中的林司瑜,突然发现之前比试武道的一院生徒中竟然没有林司瑜,甚是奇怪。不过如此一来正合百里炼之意,心中策划着,脸上更是笑容满面,一派阳光灿烂。
轮到百里炼,他站上比武场,并不曾拿出武器,却是朝着高台上的慕怀瑾行一礼道:“承蒙南洛少君关爱,考虑我初来乍到,将自己的贴身侍卫借之于我,我百里炼着实感激。”话语略略停顿,微微上提的丹凤眼斜斜看向坐在场下的林司瑜。
“听说依书院规矩,比武乃是一院众生皆要参与,林司瑜也是一院生徒,为何却不参加比试?”百里炼话一出,看台上生徒们议论纷纷。他们确实把林司瑜这个破格升入一院的人给忘得干干净净。
挑拨效果很理想,百里炼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继续说道:“单我一人在此展示,岂非无趣?如若慕怀瑾少君不介意,可否将林司瑜借我一用,与我互动几招?”
百里炼此番话语毫无破绽,又言辞恳切,当着众多生徒,慕怀瑾没有制止,欣然应允,端坐高台,温和地看着场下林司瑜道:“司瑜,你赏他个脸,陪漠壑少君过几招吧。”
慕怀瑾此话刚落,看台上掀起更大的动静。堂堂漠壑少君要求和一名近卫比试,竟然还要近卫“赏脸”,这只能说明慕怀瑾毫不掩饰他对林司瑜的看重。
林司瑜恭敬站起,轻步迈上比武场,浅蓝色发丝随风飞扬,面上神色淡薄,浅蓝色大眼中却是写满坚定。
身为漠壑储君却遭受如此对待,百里炼心里的愤怒烧得愈盛,吩咐立在场边的侍从将他原本不打算亮出的兵器取来。
今天多加的一个环节,令许多生徒充满期望。虽然大多数生徒对林司瑜的认知仅仅局限于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族,最近突然得势,很得慕怀瑾器重而已。尽管他们不认识林司瑜,却对林司瑜的发迹很不服气,觉得他凭借的是人类美妙的肉体,因此便十分期待两人的对打,巴望着漠壑少君能好好修理修理林司瑜。
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生徒们个个伸长脖子,巴巴注视着场中。
场内,百里炼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两柄长剑。
长剑造型奇特,剑身通体白色,长二尺八寸,剑刃的样子形似菖蒲叶,剑身较厚,剑柄的装饰犹如鱼的骨节,与平日所见之刀剑大不相同。
“哦?草薙的仿制品吗?”高台上,炩崖微露惊异之色。
“炩崖,你认识百里炼的武器?”孟初寒正往手指上缠着素绫,闻得炩崖的话,不禁出言询问。
“嗯,东之国有这样的传说,须佐之男素盏鸣尊斩杀八歧大蛇后从其尾部取得,所以命名为天丛云剑,后成为大神倭建命的佩剑,改名为草薙。”
炩崖略作停顿道:“这柄神剑即使是在我国也只是一个传说,我阳泉铸造武器的能人巧匠众多,也不曾有人能够将其复制,而百里炼竟然拿出两柄,不愧是靠贸易吃饭的家伙。阿瑜靠的就是淡薄的存在感加上移动的敏捷,还有葵纹削金如泥的性能,这下子和百里炼一对一,恐怕要吃些苦头了。”说这些话时,炩崖脸上的担忧渐浓。
“殿下,失礼了。”林司瑜从腰间拔出葵纹,摆好架势,眼神坚定。
“哦?葵纹?”一见林司瑜手中武器,百里炼脸上笑容更甚,配上那金色的头发,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美得动人心魄。
“看来今天能够好好玩一玩了。”言毕,百里炼手中双剑起势,脚下发力,敏捷迅猛的冲向林司瑜。
一瞬之间,百里炼便已冲到林司瑜跟前,却突然发现眼前少年不知何时已然失去踪影,留下的竟然是一个残影。
“咦?”百里炼心中微惊,脚下步子却是更加敏捷,手中招式更加凌厉,两柄白色长剑舞出一片雪白的光圈。
林司瑜敏捷地游走于光圈的缝隙之中,躲避招架着百里炼的攻击,无奈百里炼招招凌厉,每招架一招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疼,手中葵纹仿佛要脱手而出,颇是艰难。
缠斗一刻钟之后,林司瑜逐渐体力不支,呼吸紊乱,背后汗水已是濡湿衣衫,白皙的脸上汗如雨下。招架之时一个不留神,手中葵纹竟然脱手而飞,脚下一软已是坐在地上,场下生徒发出一片嘘声。
“太弱了,你。”百里炼趁势上前,将手中长剑架于林司瑜脖颈之处。
“阿瑜!”炩崖见状猛然从座位上站起,准备冲下比武场。
“崖,稍安勿躁。”一直默默观察着场中情形的慕怀瑾站起身,往场中走去。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之弱,我真是不明白,你凭什么进入一院,又凭什么住进别苑,看来你只不过是借着护卫的名义,躲在慕怀瑾的羽翼之下罢了。”百里炼居高临下,看着林司瑜,一双丹凤眼中,写满蔑视,场下生徒中嘘声再起。
百里炼的话如同针芒,深深刺入林司瑜的心头,听着场下生徒的嘘声,林司瑜面上神情凝滞, 低声道:“我果然还是不够强大。”从进入书院以来,慕怀瑾的种种关爱涌入他的脑海,大眼中渐渐氤氲出雾气。
“百里炼,够了。”慕怀瑾站上比武场,赤红双眸中金色竖瞳突现,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气压,强烈的威压感更是令得直接承受冲击的百里炼站立不稳,单膝跪倒于地,场下众多学员则大多数不敢动弹。
“今日院祭到此结束,诸位生徒各自回到训练场继续练习。”慕怀瑾傲视诸人,果断下令。听得慕怀瑾发令,场下诸生迅速离去,唯恐落于他人之后。
“能站起来吗?”慕怀瑾将手伸向坐在地上的林司瑜,眼中金色竖瞳隐没不见,只余下一片温柔。伸手搭住慕怀瑾的手,林司瑜艰难的站起身,低头小声道:“抱歉,我令得少君面上无光了。”
看着林司瑜难过的模样,慕怀瑾微微一笑道:“司瑜,你的能力我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听闻慕怀瑾的话,林司瑜惊讶的抬头。
原来我一直误解了慕怀瑾君的温柔吗?心中如此想着,淡薄安宁的大眼中情愫渐起。
“嗯!”片刻后,林司瑜坚定的回应慕怀瑾,语气中多了几分喜悦。
院祭结束后,慕怀瑾前往大殿觐见南洛王,处理政事,林司瑜则是跟着百里炼回到别苑,一路上二人均是不曾交谈。
回到别苑,林司瑜坐在百里炼住处之外的廊檐之下,虽然白日百里炼令他颇为难堪,但林司瑜还是尽职尽责,履行护卫的职责,哪怕百里炼是正眼也不曾瞧过他一眼。
月色如水,树上残樱飘落,在柔和的月光之下翻着淡淡的粉光,望着飘扬洒落的残樱,林司瑜想着白日比武场上慕怀瑾为自己善后的威严,波澜不惊的脸上溢出丝丝暖意。
先前只注意到慕怀瑾对自己的严厉,哪怕是常有的温柔,林司瑜也是选择视而不见,而今日,林司瑜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慕怀瑾的温柔,那是只对他绽放的温柔。
这份温柔洗去林司瑜心中郁卒,记起自己的职责,转头看时,百里炼却已是熄灭火烛,室内一片安静。回想着白日之事,阵阵困意袭来,林司瑜想了想,躺在廊檐之下,和衣而眠,渐渐沉入梦乡。
南洛王宫大殿之内,慕怀瑾坐在案桌前处理政事,白日少年沮丧难过的举动浮现在脑海中,令得慕怀瑾内心一阵烦躁,再无心思翻阅奏章,揉揉眉心,站起身招来护卫返回别苑。
回到别苑已是深夜,走到外间林司瑜床前,却不见少年身影,慕怀瑾心中一阵慌乱,走出寝宫,四处寻找,总算在百里炼寝宫之外发现了那蜷缩而眠的柔弱身影。
坐在廊檐上,将少年抱在怀中,把头埋进少年柔软的长发中,嗅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慕怀瑾总算安下心来。
林司瑜窝在慕怀瑾的怀抱之中,寻找着温暖的来源,口中呢喃着“少君”。
听着睡梦中的林司瑜叫着自己的名字,慕怀瑾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低头在林司瑜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触唇之感,一片冰凉。
“司瑜,醒醒。”慕怀瑾轻轻摇晃少年。
林司瑜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坐起身,揉着眼睛,道:“少君?”
看着林司瑜迷糊的模样,慕怀瑾唇角微提。
“在这里睡了很久了?”慕怀瑾眼中泛起冷冽之意。
“刚刚才入睡。”看着慕怀瑾神色突变,林司瑜连忙澄清。
“走吧,我们一起去泡泡温泉,你在这露天之下入睡,如若不将身体泡泡暖和,唯恐染上风寒。”慕怀瑾站起身,伸手拉起林司瑜,二人并肩往别苑温泉行去。
林司瑜随着慕怀瑾走进别苑后院,推开纸隔扇,里面赫然一池温泉,四周卵石将温泉围砌成不规则的图形,边角圆润,水汽氤氲。
池边几棵粉色樱花,在外面残樱几点的时节,借着温泉的暖气,竟然开得很是繁茂,白中透红,掩映重迭、争妍斗艳,虽是在夜色中,也是颇为醒目,夜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入池中,混杂着水汽,颇为美丽。
林司瑜深深吸一口气,暗香四溢,掺杂着温泉的水汽,温润柔和,比平日所闻的樱花香味更胜几分。
住进别苑大半年,林司瑜从未发现这里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温泉,尚在明洸之时,林司瑜最喜欢的就是和陆良一起泡温泉,两人在泉水中嬉戏打闹,是最开心的事情。来到南洛一年多,不曾泡过温泉,不想竟然离自己如此近。
如今见得如此美丽的温泉,心里自然是无比喜悦,只是……林司瑜偷偷斜眼看看站在身边的慕怀瑾。他第一次与慕怀瑾一起泡温泉,心中略微有些紧张和羞涩。
慕怀瑾脱去华服,只着素白内里,率先跨进池水之中。
林司瑜站在池边,很是踌躇,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想着将要与慕怀瑾一同泡温泉,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温润莹白的肤色衬着红扑扑的脸颊,显得更是可爱。
“司瑜,下来。”慕怀瑾柔声道。
林司瑜闪避着慕怀瑾的眼神,脱掉身上所着影卫衣饰,只剩下素白丝质内里。
除去外衣,林司瑜的身体暴露在慕怀瑾眼前,只见眼前少年,身躯细瘦而不干瘪,丰腴而不臃肿,真是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那样的秾纤合度,玲珑饱满。
林司瑜犹犹豫豫迈入池中,浸泡在泉水中。贴身的衬衣已经完全粘在少年的身上,隐约透出下面的嫩白肌肤,因为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胸前那犹如粉樱一般的乳珠也微微地挺立了起来,就像要让人采摘一般。
长发也披散开来,被湿润的热气粘在了脸颊上,那通红的脸色暴露了少年的紧张。像是不敢与人直视般闪躲着目光,微微颤动的长睫,紧咬着的下唇,粉红小巧的耳垂,林司瑜身上的每一处散发着的少年的青涩和暧昧的气氛交相融合,每一秒都像隔着纱帘诱惑着慕怀瑾,让他迫不及待想拉开那薄薄的最后防线看到里面的美景。
“司瑜,坐过来。”慕怀瑾赤红双眸中的强烈欲望也让林司瑜一惊,即使是在温泉中,慕怀瑾也散发着强大气势,林司瑜只得乖乖走到慕怀瑾身边坐下。
慕怀瑾揽住少年细瘦而不干枯的细腰,劈开泉水,把少年收入双臂之中,两人对望。林司瑜在慕怀瑾的怀抱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慕怀瑾的身体,脖子,如火般的目光,林司瑜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慕怀瑾的男性气息所包围着,没有逃开的空隙。
慕怀瑾吻上了一直想要含在口中让它融化的双唇,不出意料,柔软而带着淡淡薄荷香的唇瓣,味道好到了极致。
“司瑜,你的身心都只能属于我慕怀瑾。”蹂躏着林司瑜柔软的双唇,慕怀瑾心中涌起独占怀中少年的欲望。
“唔……少君……”林司瑜艰难的挣扎着,寻求着丝丝空气,因为缺氧和紧张,他脸上的红晕竟然变成了艳丽的赤色。
慕怀瑾放开被蹂躏半天的双唇,满意的看着平时白嫩而平静的脸上出现只属于他的颜色。
慕怀瑾附上林司瑜丰腴圆润的肩头,拉开身上的最后一层薄膜,林司瑜小巧而形状美好的锁骨暴露在视线中,慕怀瑾忍不住吻了上去。
这刺激使得林司瑜仰起头,伸直好看的脖子,让慕怀瑾更容易的咬上了他的喉结。柔软的舌头轻轻地舔舐,林司瑜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
林司瑜的细微呻吟刺激了慕怀瑾本在压抑的欲望,想要继续一路的吻下去,吻过胸前的粉樱,让它变成夜里发光的红樱。
“阿瑜,慕怀瑾,是你们吗?”蓦然,炩崖的声音响起。
林司瑜透过朦胧水汽,看见炩崖身着浴衣站在池边。
“少君,炩崖少君来了,请放开我。”林司瑜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头却是垂得更低,那赤色已是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之间。
挣扎着离开慕怀瑾的怀抱,林司瑜从池水中站起,招呼着炩崖:“炩崖少君,这么晚了你还未休息么?”
“阿瑜,今天的比试可是让我血脉喷张啊,回来后我又一人去了竹林,在那儿练到现在。”炩崖大大咧咧跨进池中,哗啦哗啦趟着池水,大步走到林司瑜和慕怀瑾中间,拉着林司瑜坐下,随手将胳膊搭在林司瑜的肩膀之上。
“炩崖少君,别苑也有道馆,你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到书院竹林呢?”林司瑜心中疑虑,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阿瑜你不知道吗?别苑和书院乃是相邻而建,正门却是背向而开,因两处皆是面积巨大,所以两道正门之间相隔遥远。但是因为身份礼制问题,我们四人很少走侧门。”炩崖一脸惊讶,为林司瑜解释道:“书院竹林下面便是慕怀瑾的棋室,慕怀瑾之所以找到你,应该也是因为听到你的笛声吧。”
原来如此。林司瑜垂头默默想。他原以为慕怀瑾不过是碰巧遇上他。
“阿瑜,今天对付百里炼,你累坏了吧?”炩崖低头望着林司瑜,脸上尽是关怀之色。
“嗯,还算好。百里少君应是使出了全力的吧。”林司瑜低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
“阿瑜,你也不要灰心,放眼天下,武道之中,站在顶端的只有我们五个,你能在百里炼手下挺住一刻钟,已是非常厉害了。”炩崖伸出拳头,等着林司瑜的回应。
“嗯,我知道了,炩崖君。”双拳相碰,炩崖面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而林司瑜面上也绽放出一个微笑。这微笑虽是浅浅的,落在慕怀瑾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我说,慕怀瑾,你就放纵百里炼一直这样对待阿瑜吗?”炩崖转头看着慕怀瑾。
“不要紧,崖,炼很快就会了解到司瑜是和我们有着不一样能力的人。”慕怀瑾微微一笑,眼眸中闪耀着大局尽在掌控中的耀眼光芒。
泡好温泉回到自己的寝宫,炩崖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今日百里炼对待阿瑜的态度着实令他生气,但是他更在意的是慕怀瑾的态度。原以为慕怀瑾亲近阿瑜只是因为觉得有趣,但从今日慕怀瑾维护阿瑜的态度来看,远远不只是有趣那么简单。
刚才在温泉之中,虽是雾气弥漫,看不分明,但慕怀瑾与林司瑜的姿势……白日的所见,已是令得炩崖内心烦躁,所以才在竹林狠练武道,想要借此来回复平静,不曾想回到别苑竟然看到如此场景。
“阿瑜,慕怀瑾可不是表面所见的温柔啊。”坐起身,炩崖一拳狠狠锤在墙壁之上,“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哪怕是慕怀瑾也不行!”
炩崖因目睹两人亲密举动而夜不能寐,林司瑜也是难以入眠。父亲临走之前教育他一定要和诸位少君保持距离,可是当少君亲近他的时候,他却没有拒绝的能力。或许,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拒绝,所以才会让少君攻城略地,一路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
如果炩崖少君没有及时出现,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叹一口气,林司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记今天两人在温泉里的所为。可惜,越想忽略的东西越是容易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林司瑜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转眼之间,十几日弹指而过,这十几日来,因为漠壑新近加入同盟,慕怀瑾对百里炼也是诸多照顾,每日与百里炼一同往返于书院和别苑之间。
林司瑜每天跟在百里炼身边,而百里炼仍是对林司瑜不理不睬。甚至于不愿意与林司瑜一同乘坐马车,每日自己独自一人御马而行。反倒是慕怀瑾每日舍弃马匹,与林司瑜同坐马车之中。
虽是同坐马车之中,但是温泉中慕怀瑾超越以往的举动着实令林司瑜惊骇,心情十分复杂,羞涩,尴尬,害怕,惭愧皆有。这十几日来更是不敢主动找慕怀瑾说话,慕怀瑾也不曾主动打破沉默,每日两人都是如此这般对坐无言。
今日因书院事务耽搁,三人从书院出来已是夕阳西斜,微风拂过,碧云摇曳。百里炼因不喜欢林司瑜的弱小,所以仍旧独自御马而行,更是不曾谈话,因此三人均是无言,只闻得声声马蹄和车轮发出的辘辘之声。
猛然,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惊醒众人,侍卫们迅速结成阵型,将三人围于其中,无奈弩箭力量巨大,侍从仅仅支撑片刻便被一一射倒于地,轻则重伤,重则丧命,一时之间,浓烈的血腥气弥漫空中。
百里炼迅速拔出背上草薙剑,将双剑舞成一圈雪白,众多羽箭纷纷落下,无奈却是无法顾忌胯下坐骑,一瞬间,胯下名驹便被射成个硕大的刺猬,连悲鸣也不曾发出一声,便已是倒毙于地。百里炼失去平衡,从马上栽下,尚未从地上跃起,便见一支弩箭向着心窝之处疾射而来,弩箭挟着风声,速度极快,使得百里炼来不及应对,只得闭上双眼,准备承受痛楚。
预料之中的痛楚却未如约而至,百里炼惊讶的睁开双眼,只见一抹深蓝色影子挡于自己面前,手中两柄葵纹,一左一右,一低一高,将疾射而来的弩箭斩为两段,纷纷落于地下。影子正对着满天晚霞,在一片灿烂之中,显得更加深邃,微风拂过,长发纷纷飘拂,竟然如此美得不可方物!
“百里少君,没事吧?”趁着弩箭暂息,林司瑜匕首架于胸前,略微扭头询问着百里炼,眼角余光却是防范着羽箭再至,眼神凌厉,平日的温和平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威风凛凛之姿。
“没……没事。”看着与平日的温和安静大不相同的林司瑜,百里炼怦然心动。
“炼,不要发呆,第二波攻击将至,小心些。”慕怀瑾早已从马车中跃出,立于二人身旁,手中虽未握得武器,但面上却是神情凛然,给人极大的压迫之感,仿佛慕怀瑾自己便是天底下最锋利的武器。
“是!”百里炼敏捷的跃起,紧握手中草薙剑,目光搜索巡视,防范弩箭。果然,第二波弩箭迅速而至,百里炼手中双剑急速舞动,一片雪白剑光之中,弩箭纷纷而折。
慕怀瑾眼中金色竖瞳隐现,移动身形,在弩箭射来之前便是轻松躲过,游走于弩箭之中。林司瑜则是敏捷地在弩箭中穿梭,所过之处,断箭如雨。
“出来吧。”躲开最后一支弩箭,慕怀瑾双目中金色竖曈反而更为明显,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黑影从路边树林中不断窜出,将三人围于其中。
百里炼略微估算人数,大吃一惊,竟然有上百人之多。
百余人同时发难,手执利刃,冲向三人。
“司瑜,你这是初阵,小心一些,不要再受伤了。”慕怀瑾温柔的吩咐林司瑜道。
“是,少君。”语气是一贯的平和安宁,手中葵纹的攻势却是凌厉了许多。
与刺客刀剑相交,百里炼便已是发觉刺客非同一般,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属于上乘,定是精心训练而成。同时与几人交手,渐渐的百里炼便感觉颇为吃力,一剑砍倒身边刺客,不禁为三人中最弱的林司瑜而担忧。
目光斜视,却见全身深蓝色紧身衣的林司瑜敏捷游走于刺客之间,手中葵纹挑、拨、点、刺、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发丝飞扬,步伐鬼魅,身姿妙曼,如同舞蹈,但招式却是极为凌厉,并且诡异的是即使手握利刃,也并无刺客注意到林司瑜,所有攻击都集中在自己和慕怀瑾身上,因此林司瑜反倒成了三人之中最轻松的人。
砍倒最后一名刺客,百里炼大步跳到林司瑜身边,“林司瑜,你挺厉害的嘛。”百里炼不光口中赞美,还伸手搂住林司瑜,黏在他身上,也不顾两人浑身血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厌恶还是喜爱,都尽数表现出来,更不掩饰他对敬佩之人的喜爱。
“百里少君,你这样我会很困扰的。”林司瑜微微皱眉,拨开百里炼如同八爪章鱼般缠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少君,你没事吧?”拍开百里炼缠上来的爪子,林司瑜转头刚开口询问慕怀瑾,一阵大风刮过,卷起地上血腥,直冲鼻端。
“呕……”林司瑜迅速寻找到一片远离尸体的空地,弯腰一阵干呕。直起身,看着自己外衣上鲜血斑驳,林司瑜眼前渐渐模糊,身体摇晃,已然陷入昏迷。
“喂!喂!林司瑜!”百里炼大步冲上前,接住往后倾倒的林司瑜,大声呼喊着。
“还是不能见血腥吗?”慕怀瑾看着晕倒在百里炼怀中的林司瑜,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
与此同时,林凡城押送着赈济官粮来到南洛边境,往来百姓皆是面呈菜色,更有甚者,已是瘦成皮包骨头,相互搀扶着有气无力的行走在官道上。素来悲悯百姓的林凡城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招来仆人平山,让他将随行人马做饭所用大锅拿出,就地埋锅,架起柴火,熬起米粥。米粥的清香味顺着清风远远飘去,引来大批饥民。林凡城命令随从安抚饥民,自己拿出文书交予平山,令其速速前往当地官府通报迎接。自己则是亲自拿起锅勺,替饥民分食米粥。
因为林先生温雅和蔼,饥民虽是腹中饥饿难耐,却未曾发生哄抢之事,皆静静围坐着等待分粥,秩序井然。锅中米粥分食之后,林凡城又令随从打开米袋,每位灾民分发一升糙米,再打开药箱,为灾民简单诊治医疗。
忙碌了半日,打发走第一批灾民已是一轮明月高高悬于天上,而平山却还未归来,林凡城便命令随从搭建帐篷,打算今夜暂且落脚此处。
夜深人静,林凡城坐在帐篷之中,点起油灯,伏在简陋的桌案上制定着详细的救灾措施。突然,听闻帐篷外人声沸腾,林凡城起身跨出帐篷,只见一大队骑兵打着驹木国战旗,疾驰而来,一路见人便杀,随从们虽是拼命阻挡,无奈人数悬殊极大,不多时便被砍杀殆尽。
林凡城迅速奔到桌案前,拿起毛笔,撕下身上白绢内里,写下驹木骑兵入侵几个字捏在手中,挺身站在帐篷之前,面上神色不少变。
刀光过处,殷色鲜血染红白色帐篷。
且说平山一路打听着,来到官府呈上文书,却是连地方官员的面都不曾见到,便被衙役以文书乃假冒之名杖责五十后赶出。可怜平山拖着残腿,咬着牙,寻找到林凡城落脚之处,却见遍地尸首,而押送而来的一万石赈灾官粮早已是不见踪影。
平山在遍地尸首中艰难的查找,总算在帐篷门口见着早已气绝的林先生。平山悲痛万分,抱着侍奉多年的主人嚎啕大哭,猛然见着林先生手中染血白绢,展开后乃知主人心意。掩埋好林凡城后,平山拾一方随从砍下的驹木国战旗,将其与林先生遗书卷在一起,藏入怀中,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向着南洛王都行进。
百里炼抱着昏迷不醒的林司瑜,向着别苑一路狂奔,入得别苑大门后一路大呼小叫,很快便引来了孟初寒等人。看着慕怀瑾与百里炼两人衣服上均是血迹斑斑,大吃一惊,再看看百里炼怀中的林司瑜,面色苍白,紧紧阖着双目,不禁骇然。
孟初寒快步上前,抓起林司瑜手腕便为林司瑜把脉,边询问着缘由,探得脉象平稳,再细细检查身上并无一处伤口,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孟初寒,阿瑜怎样了?”炩崖满脸担忧。
“没事,只是体力透支,可能又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才晕了过去。”
一行人将林司瑜安置在慕怀瑾寝宫外间住处,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
“都怪我,如果我武道再强一些,小瑜也不会这么辛苦,也就不会晕倒了。”百里炼哭丧着脸。
“咦,百里炼,你什么时候改口称呼阿瑜为小瑜了?”炩崖皱眉。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小瑜这么厉害,威风凛凛,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啊,刚才他还为我挡下了弩箭,我好开心哦。”百里炼想到林司瑜游走于箭矢之中的模样,丹凤眼中流光溢彩,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司瑜需要静养,你们跟我到棋室,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崖,你去把屏幽叫来。”慕怀瑾丢下这句话,自己率先走向棋室,孟初寒、燕敕与百里炼紧跟其后。炩崖也是快速回自己的住处寻找陌屏幽。
“慕怀瑾,上次你们不是说有我们跟着,对方就不会动手么?”炩崖带着陌屏幽一进入棋室便大声询问慕怀瑾。
“难道,这次的目标是你百里炼?”炩崖紧盯着百里炼,眼中光芒大盛。
“啊!不是我啊。”百里炼赶紧辩解。
“崖,这次的目标仍然是我,你看这个。”慕怀瑾从袖中拿出一截断箭递给炩崖。
炩崖伸手接过细细的看过之后,说道:“这仍然是我阳泉特制的弩箭。”
“咦,小崖,你怎么知道是你们阳泉做的呢?我看这箭除了粗一些也很一般,应该随处可做吧?”百里炼询问道。
“你看,这箭身,是用我阳泉深山之中特有的铁木的树枝做成,这种铁木生长缓慢,但是枝条却是笔直如箭,长到一定粗细便不会再生长,只是一年比一年坚硬。砍下来剥去皮便可直接做箭身使用,无需打磨,这种光泽是树枝本身的光泽。并且因为这种弩箭射出之时力道大,射程远,要求箭身较重,普通木头竹枝是难以做到的,所以这是他人无法仿制的。”炩崖将断箭递给百里炼。
“我那蜻蛉切的枪柄便是用百年老树的树干做成的,哪怕是你的草薙剑也是难以切断的。”提到自己的爱枪,炩崖面上流露出得意之情。
百里炼接过来仔细一看,确实泛着一种奇异的乌黑光泽,入手沉重,试着折了一下,竟然不能折断,难怪自己格挡之时虽然凭借着草薙剑的锋利也是感觉颇为费力。
“这种弩箭威力巨大,如果被射中定然非死也是重伤,上次林司瑜替慕怀瑾挡下一支,所幸射中臂膀,但也是深入骨头,足足几个月才完全愈合。”孟初寒补充道。
“啊?威力这么大?”百里炼想起将才一箭直奔自己左胸而来,如果被射中,定然穿心而过,那现在自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幸好小瑜为自己格挡开来。小瑜明知道这种箭威力巨大,仍然为我挡箭……百里炼想着林司瑜为自己挡箭时的英姿,心中阵阵暖意流过,大有涕泪齐下之冲动。
“慕怀瑾,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孟初寒手中托着一只棉布缝制的青蛙玩偶,沉声问道。
“有一些目标了但还有些细处不太清楚,不过从这两次袭击来看,对手背后另有其人,而且此人谋略也是非同一般。”慕怀瑾盘坐棋盘之前,伸手拈起一颗棋子,“专门挑选在只有百里炼一人之时动手,此人意在除掉我的同时,打破我们五国之盟,一箭双雕。”
“嗯嗯,谁让百里炼最弱呢,如果能杀了他,漠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天下大乱就好玩了。”燕敕坐在慕怀瑾对面,嘴里咀嚼不停,口齿不清。
“啊?为什么非要杀我?杀掉你们不也一样能达到目的吗?”百里炼丹凤眼中泪光隐现,跳起来叫道。
“百里炼,你笨啊,你们漠壑刚刚加入五国同盟,与四国之间联系最为薄弱,还有,你确实是五人里最弱的那个啊。”陌屏幽笑眯眯解释道。
“难道我真的是最弱的吗?”百里炼可怜兮兮的指着自己,眼泪汪汪。
“你安静点!”孟初寒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百里炼的聒噪,转头看着慕怀瑾道:“慕怀瑾,你打算怎么办?”
“按兵不动,逼其自乱阵脚。此幕后之人隐藏极深,哪怕是在陌屏幽的情报网中也没有露出一丝行踪,对付这种对手定要谨慎对待,才能连根拔起,不留后患。”慕怀瑾手中棋子落下,眼中笑意带着丝丝冷意。
“屏幽,你继续调查今天袭击我们之人,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众人于棋室商议之时,夜色渐起,一条黑影潜入林司瑜的房间,悄悄来到林司瑜床前。已然逐渐清醒的林司瑜敏锐的察觉到了来人,刚睁开眼睛,黑影将一方手帕捂住林司瑜鼻端。刺鼻的气味使得刚刚转醒的林司瑜再度沉入深沉的昏迷。
黑影抱起林司瑜从窗户一跃而出,撞晕廊檐上路过的女侍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好了,殿下,有人闯进了殿下您的寝宫。”几人正商量应对之策,一位女侍头上冒着鲜血,跌跌撞撞跑进来。
“司瑜!”慕怀瑾听闻之后猛然站起,撞翻棋盘,棋子撒落一地。
“不好。”炩崖话音未落便已是率先冲出棋室,几人紧随其后。
几人冲进外间,只见床铺上空无一人。慕怀瑾伸手一摸,被褥已经冰凉,来人已经走远。室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气味,孟初寒用力嗅嗅道:“迷药,看来来人目的是林司瑜。”
“慕祥吾!”慕怀瑾赤色双眸中金色竖瞳突现,手中玉白棋子已是被捏得粉碎,“陌屏幽,你马上将所有的证据整理好,百里炼,你以漠壑少君的身份写一封外交书函,陈述今日之事,语气要重,我今夜进宫面见父王。”
陌屏幽迅速将已经掌握的资料整理好交给慕怀瑾,慕怀瑾拿出平日不曾佩戴的佩刀,挂在腰间,带上大队人马连夜进宫面见南洛王。
“我也要去救小瑜!”百里炼哭喊着要跟着一起去救林司瑜,被几人强行拽住。
孟初寒满脸不耐烦,眉头紧皱:“百里炼,这是南洛内政,你掺和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乱。”
“可是,我看见小慕那么紧张,连棋盘都撞翻了,我就好担心小瑜。”百里炼一脸担忧,询问众人:“那个慕详吾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掳走小瑜?”
百里炼问题一出,众人以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
“天下武道之中,站在顶端的便是我们五人,除此之外,还有五人,称为‘无冠的五将’,这个你是清楚的吧?”孟初寒为百里炼解释着,百里炼认真听着,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除掉我们十人以外,其实还有一人,鲜为人知,如果要论武道甚至还在‘无冠的五将’之上,应该比百里炼你差不了多少。”在屋中团团乱转着的炩崖插上一句。
“嗯,这个人就是慕祥吾。”孟初寒点点头,语气沉重:“他是慕怀瑾的兄长,说起来,他才是正经长子,不过由于其脾性恶劣,因此颇不讨南洛王喜欢,在臣民面前露面的机会就少,名气自然低于我们。”
“竟然是这样来头。”听闻孟初寒的话,饶是百里炼也知晓情势紧急。
孟初寒接着道:“他曾经担任兵部卿,后来由于时常假装称病不上朝,又常出入烟花之地,被慕怀瑾上奏弹劾,降职为兵部次辅,不过仍然掌握着兵部省大权,戍边武将有许多均是他的部属。”
“南洛朝堂之内,有希望继承王位的就是慕祥吾和慕怀瑾两位了。一位是正经长子,生母身份高贵,舅舅手握大权,虽然被降职,但他深受庇佑,许多官员将宝押在他身上;另一位就是慕怀瑾,他虽然生母身份微贱,但他能力极强,许多清正廉明的官员倾向支持他。除掉这两派之外,还有几股势力,不过翻不出多大浪花。百里炼,你身为漠壑少君,竟然连这也不知道?”陌屏幽接过孟初寒的话头,将情势介绍一番后翻着白眼鄙视百里炼。
“慕怀瑾竟然惹上这样的对手!那小瑜岂不危险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越来越担心小瑜了,啊!我要去救小瑜!。”百里炼又抹开了眼泪。他自动忽略陌屏幽的鄙视,一门心思全放在林司瑜身上。
“吵死了!”炩崖一脸不耐烦,在屋子里不停的转着圈。
“嗯嗯,百里炼你真的太吵了,小慕出马,一定能把小瑜救回来的。”燕敕也是被百里炼吵得不耐烦。
“小瑜被掳走,小慕为何立马就知道是他干的?”被大家安慰,百里炼总算冷静下来,不过很多事情仍是想不明白,心想党争激烈,这是明里暗里都在进行的,即使是漠壑也不例外,但慕怀瑾是如何快速掌握情报的?
“百里炼,你以为我是摆设吗?”与几个男人不同,此时陌屏幽倒是显得极为平静,“第一次慕怀瑾君遇刺,我便将对方情况摸了个大概,不过由于缺少证据,而且慕祥吾身居要职,党羽众多,撼动不易,所以慕怀瑾一直按兵不动,只是让我暗中搜集情报,证据罢了。”
“不过,慕怀瑾的对手不是慕祥吾,慕祥吾虽然勇猛,但智谋不足,从行动的时机来看,他也只不过是对方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孟初寒沉稳道,“也许,这个人也是我们五人共同的敌人呢。”
孟初寒略作停顿道:“此人今天掳走林司瑜的目的就是逼迫慕怀瑾主动出击,抓住他的软肋,打乱他的步子,攻击你,也是为了打破五国同盟,致使天下大乱。”
“嗯,这个人真的很有谋略,司瑜存在感薄弱,这别苑中哪怕就是能够想起司瑜存在的人也是不多,更何况能看出司瑜在慕怀瑾君心目中的地位。”陌屏幽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大眼睛中灵光闪动,甚是慧黠伶俐,“慕怀瑾只不过在院祭上稍稍维护了司瑜,此人便能马上抓住这一点,逼得慕怀瑾主动出击,慕怀瑾这次可谓是棋逢对手了呢。”
四个男人因陌屏幽的话而各自陷入沉思。
慕祥吾府邸,少年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胸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醒来没有?”一名脸上带着狐狸面具,身穿黑色大氅的男子走进房间,询问慕祥吾。
“还没有,一丁点迷药就能让他昏睡到现在,据说还是慕怀瑾的近身侍卫,这小家伙的体质可真够弱呢。”慕祥吾走到林司瑜身边,伸出手拨弄他小巧白皙的下巴。
“为什么你要让我把他弄回来呢?这个小家伙真的是慕怀瑾的软肋么?”
“你不要问这么多,照我说的去做,今晚慕怀瑾便会迫不及待前来营救他,到时候你便可报弹劾之仇了,事成之后,你来我处,我自会接纳安置你,与你重权的承诺也会如约兑现。”丢下这句话,男人如风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嗯,仔细一看,倒是长得颇为清秀呢,慕怀瑾,原来你好这一口啊,不过这头柔软的长发,我倒是颇为中意。”慕祥吾揉搓着林司瑜的头发,拿起一缕放在鼻端嗅着,淡淡的薄荷香刺激他的欲望,鼻息逐渐变得浑重。
林司瑜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奔跑着,前面猛然闪现出一片红光,林司瑜拼命朝着红光奔去,奔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片红色的海洋,红色彼岸花的海洋。花朵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的颜色,整片的彼岸花更是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一阵微风拂过,花朵翻起如鲜血般赤红的浪潮。
林司瑜轻轻步入花海之中,嗅着浓烈的花香,浓郁如同毒药。猛然,红色花朵溃落,化作一片浓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使得林司瑜无路可退。林司瑜拔脚想逃,红色液体却如同黏胶,胶着林司瑜的脚,寸步难行。
红色海洋中冒出一颗颗头颅,尖叫着,哀嚎着,带着淋淋漓漓鲜血,飞向林司瑜,围裹住林司瑜,啃噬着林司瑜的肌肤,堵住林司瑜的口鼻,使林司瑜不能动弹,不能呼吸。林司瑜努力挣扎着,想要逃离头颅的桎梏,逃离红色血海的包围。
剧烈的挣扎终于让林司瑜头脑逐渐清醒过来,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名男子,衣衫不整,正紧紧搂着自己,激烈的亲吻啃噬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鼻息浑重而混乱,而自己则是衣衫破碎,皮肤上布满紫红色的痕迹。
“请放开我!”林司瑜请求着对方。
“总算醒过来了,小可爱。”男人从林司瑜的脖颈之间抬起头。看见男人的脸,林司瑜的瞳孔猛然放大,声音中有了几分颤抖:“你是谁?”林司瑜手脚随着声音颤抖,他面前的这张脸,和慕怀瑾实在太像了。
“我叫慕祥吾。”男人揉搓着自己的脸,狞笑道:“看过我这张脸,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说完,低下头继续胡乱吮吸林司瑜柔滑白嫩的肌肤,动作粗鲁,力道极大,啜出吱吱声响。
林司瑜拼命,口中哀求道:“祥吾少君,求您放过我。”
“哦?这种时候,你还称呼我为祥吾少君,如此礼貌,看来慕怀瑾把你调教得不错啊。”慕祥吾紧紧盯着林司瑜的脸蛋,伸手捉住他的下巴,逐渐逼近,“倒是叫我对你更增添了几分兴趣。”
朔夜如墨,伸手难见五指,慕怀瑾带着大队人马朝着慕祥吾府邸疾驰而去,马蹄声声急促,彰示着御马之人内心的焦急。
“真不愧为慕怀瑾,自从第一次刺杀过后已是数月之久,仍是按兵不动,却暗中调查,几乎要被他查出眉目,幸好有你的存在,才让我们有机会逼慕怀瑾反击啊。”慕祥吾伸手捉住林司瑜的肩头,伸手准备撕开林司瑜身上已是破烂不堪的衣物。
“请放开我,即使你杀掉我慕怀瑾君也不会有所动摇的。”林司瑜一向波澜不惊的面上,也因慕祥吾的动作而生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变化,黑玉一般的大眼中流出几分恐惧,平和的语气中也有了丝丝波动。
慕祥吾伸手抓住林司瑜的臀瓣,用力揉搓,在他耳边道:“是吗?如果我将你毁掉,不知总是高高在上,用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眼光睥睨众生的怀瑾殿下,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
慕祥吾声音沙哑中透着一股狠戾,林司瑜心脏猛然一阵颤抖,他明白了慕祥吾的打算。
“不要。”臀瓣被狠狠揉搓,林司瑜眼角泛泪,哀声恳求。林司瑜这声恳求不为自己,却是为的慕怀瑾,他虽不愿让慕怀瑾看到他惨遭蹂躏后的模样,但他更不愿看到慕怀瑾因为自己惨遭蹂躏而愤怒。
林司瑜心脏猛烈跳动,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本能的求着不要,他没想到这幅不愿被侵犯的模样却激起慕祥吾的欲望。
慕祥吾双眼之中欲望大盛,低头狠狠攫住林司瑜的嘴唇,猛烈啃咬,细细舔舐,品尝着柔软的触感。
“嘿嘿,慕怀瑾看上的东西果然不一样,初看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不点,居然有着这般令人难以忘怀的味道。”慕祥吾抬头看着林司瑜,眼中尽是疯狂,低头,猛烈的亲吻,顺着林司瑜白皙的脖子旖旎而下,在本已是吻痕斑驳的白皙胸脯上印上更多的青紫痕迹。
慕祥吾将手伸入林司瑜衣服内里,手指捻动胸前两粒蓓蕾,狠狠揉捏揪扯。粗暴的动作带来刺痛,林司瑜咬紧牙关忍受。
“这身子……”慕祥吾狠狠在林司瑜耳垂上咬一口后放开,道:“这么青涩的身子,难道你还没被慕怀瑾开发过?”
林司瑜咬牙道:“少君是正人君子,不像你,使些卑鄙手段,龌蹉!”
林司瑜猛烈挣扎着,想要逃离慕祥吾的束缚,无奈身体绵软,毫无力气,于是张口在慕祥吾的肩头狠狠咬下。
慕祥吾吃痛,放开林司瑜,肩头已是鲜血淋漓。
“哦?如今还想着反抗?有意思,我越来越想占有你,毁掉你了。”慕祥吾看着林司瑜眼中神情,“这种眼神,这种淡漠而坚韧的眼神,让人疯狂啊,不知道毁掉你以后,你还能不能再用这样纯粹清澈的眼神看着慕怀瑾呢,哈哈哈!”
慕祥吾狂笑着,伸手抓过床单,撕下一条,粗暴的将林司瑜的双手反捆于背后,再将他的嘴巴用布条封住,将他身上所余衣衫微微下拉,粗暴的啃噬着他那细滑的后颈,双手再度伸入林司瑜胸前衣衫中,用力揉捏着两颗樱桃般的粉嫩。
“这纤细而丰腴的身体,细滑得如同女人的肌肤,真是个尤物,不愧是人族。难怪慕怀瑾会为你着迷,还有眼中的神情,真是让我欲罢不能啊。”慕祥吾的舌头顺着林司瑜的后颈旖旎而下,却不急着进一步动作,感受到林司瑜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着,慕祥吾裂开嘴:“最让人痛快的莫过于咬穿猎物喉咙前,享受着猎物的恐惧。”
“少君。”林司瑜心中呼喊着慕怀瑾,闭上眼睛,眼角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
“砰!”房门被人粗暴打开,来人急急禀报:“将军,殿下带着大队人马杀入府邸了。”
“切!来得这么快。”慕祥吾放开林司瑜,满脸懊恼,思索后弯腰将林司瑜扛在肩头,移动身形,往院中蹿去。
夜色之中,慕怀瑾手中长剑斜斜指向地面,腰背挺直,浑身杀气笼罩。火光映照中,他眼中金色竖瞳闪着妖异的光芒,与长剑寒光映照,更是显得杀意涌动。
“嘿嘿,慕怀瑾,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还要快啊,这个小可爱对你如此重要吗?”慕祥吾将反绑双手的林司瑜从肩上拿下丢在地上,“可惜,我还是低估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否则我就在第一时间毁掉他,他这纯粹坚韧的性格我可是很看不顺眼呢。”
说着话,慕祥吾伸手扯开林司瑜身上所余不多的衣物,让他的躯体袒露于慕怀瑾眼前。
慕怀瑾瞳孔微缩。夜色之中,仍是能看见林司瑜白皙的身体上,被弄出大片大片的青紫痕迹。青紫幻化成斑斓的花纹,刺激着慕怀瑾的理智。
“慕祥吾,你以为占有了司瑜便能够毁掉他么?我的司瑜不是你想象的这般脆弱。”赤红双眸中,金色竖瞳光芒更加强烈,慕怀瑾语气越发清冷凛冽:“况且真正的占有是要占据身心,由内而外,才是完完全全的占有啊!”
言毕,慕怀瑾右手抬起长剑,左手二指并拢,缓缓拂过剑身,一条细细的清澈水流从剑身涌出,清亮的水珠顺着剑身滴下。
“哦,东之国传说中的妖刀村雨吗?从不用刀剑杀人的慕怀瑾殿下居然拿出了雪藏多年的宝贝,你就这么想要救回他吗?”慕祥吾面上笑意大显,伸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大刀,口中话语却是寒气森森:“不过,今晚你即使有村雨也难以全身而退了。”
站在慕祥吾身边的侍从将手指放入口中,一声尖利的哨音打破夜空的宁静。
身着夜行衣的武士从庭院茂密的花丛中蹿出,手执利刃,将慕怀瑾带来的人马团团围住。
林司瑜大吃一惊,抬头细看,树上,院墙上均是站满了手执弩箭的士兵,宅邸之外更是人声鼎沸,可见伏兵数量不少。
慕怀瑾匆忙而行,所带人马数目不多,如今面临此般阵势,局势于慕怀瑾不利啊。林司瑜一对大眼睛盯着慕怀瑾,眼中满是担忧。
感受到林司瑜的目光,慕怀瑾将目光放在林司瑜身上,四目相对,慕怀瑾略微点头,身边侍从迅速捧出葵纹。
林司瑜看懂了慕怀瑾的意思,朝他轻轻点点头。
得到林司瑜回应,慕怀瑾脚下发力,村雨斜斜指向空中,先行发动进攻,冲向慕祥吾。
“锵!”两剑相交,发出清脆声响,慕祥吾双手紧握大刀,竟然格挡住了慕怀瑾的攻击,四目相对,双方均是杀意浓厚。
与此同时,慕怀瑾侍从将手中葵纹投向林司瑜,林司瑜敏捷一个跳跃,转身用反捆背后的双手稳稳接住葵纹,挑开手上布条,脚下招式发动,掠入慕怀瑾兵马阵列。
慕怀瑾见林司瑜已然安全脱离,迅速跳开,撤回阵列之中。
“哦,原来这个小可爱还有这等身手,原以为控制住小家伙便能胁迫慕怀瑾,看来我们的资料掌握得还是太少,失策啊失策。”慕祥吾虽是大惊,脸上却迅速浮现出残酷的微笑,“尽管如此,就凭你们两人也是难以逃脱的。”
“慕祥吾,你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便带着这点人马前来吗?”慕怀瑾话音刚落,埋伏四周的众多箭矢已是改变方向齐齐对着慕祥吾。
“这几月来,我已是暗中将你的人逐渐替换为我的部下,军中重职已有大半被卫淇的人替换,你已被架空了,兄长。”
“慕怀瑾!”慕祥吾咬牙切齿,将手中大刀竖起,缓缓移至右侧,双手紧握刀柄,右脚后撤,脚下发力,疾疾冲向慕怀瑾。
与此同时,林司瑜也手握匕首,掠入慕祥吾的近身侍从中,葵纹舞出一片寒光。
慕祥吾的侍卫尚来得及反应,便见一抹黑影如鬼魅般来到自己面前,随后一阵剧痛,便已经失去知觉。
林司瑜将慕祥吾的十几名近身侍从逐一放倒后,葵纹紧紧握在手中,安静的立于一旁观看着慕怀瑾的战局。
慕怀瑾与慕祥吾二人你攻我挡,已是缠斗半刻钟,所过之处,一片刀光剑影,剑剑相交,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慕怀瑾荡开慕祥吾手中大刀,从慕祥吾身边斜斜掠过,村雨斜斜指着夜空,衣袂飘飘,赤色双眸中金色竖瞳散发着阵阵寒意。
“慕怀瑾,你的武道也不过如此啊,哈哈……”慕祥吾狂笑着。他笑声未落,只觉凉风袭来,竟然有几分寒意。慕祥吾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衣衫竟然全部被慕怀瑾削下,只余一条兜裆布遮住羞处。
“慕怀瑾,你为何要如此羞辱我?”慕祥吾目眦尽裂。
“祥吾吾兄,我只不过代司瑜讨还罢了,就这样杀掉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话音刚落,慕怀瑾再度发起进攻,手中村雨犀利无比,刀光过后,慕祥吾身上新添了无数伤口,浑身鲜血淋漓,如同鬼魅,甚是可怖。
“慕怀瑾,你是魔鬼!真正的魔鬼!”慕祥吾厉声大吼,目光斜视,看见站在一旁的林司瑜,脸上阴笑顿起,脚下发力,一个转身,已是持剑往林司瑜奔去,“即便你是魔鬼,我也要毁掉你的珍宝。”
慕怀瑾面上神色突变,手中村雨直立,移动身形,中宫直进,正取慕祥吾胸口。一招得手,慕怀瑾收势直立,身后爆开一片血雾,村雨刀身流出细小水流,将刀上血迹冲洗干净,水珠混着鲜血,变成淡淡的红色滴落。
血雾之中,垂剑肃立的慕怀瑾四周杀气涌动,如同魔煞在世。
心绪平静了一些,林司瑜鼻中嗅出空气里弥漫的浓烈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手脚发抖,摇摇晃晃,几欲昏倒。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林司瑜强迫自己直直站立,心里一劲默念同一句话。
“司瑜,穿上它。”收敛眼中杀意,察觉林司瑜不妥,慕怀瑾将自己身上衣服脱下,披在林司瑜的身上。
“谢谢慕怀瑾君。”林司瑜没有推辞,乖乖地将衣服穿在身上。
“司瑜,你先去门外马车上等我,我收拾残局就来。”慕怀瑾看着少年瑟瑟发抖的模样,温柔的说道。
“是。”林司瑜领命,转身走向停在门外的马车。
“殿下,林大人打倒的十几名侍卫全部都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是否将他们收押,关入地牢中严加审问,查出幕后指使之人?”一名侍从待林司瑜走远之后,来到慕怀瑾身边小声请示道。
“不必了,等会再仔细清查一遍,全部杀掉,不留一个活口。”慕怀瑾眼中杀意再显,果断下令。
“司瑜,遭受了如此对待,你还是这么的仁慈啊。”回头看着往门外走去的淡薄背影,慕怀瑾眼中一片温柔。
暗夜如墨,大队人马往别苑行去,慕怀瑾陪着林司瑜坐在马车之中,窗外是一片静夜,连一只虫子的叫声都不曾听闻。
二人相对而坐,却是无人主动开口说话,夜风拂动纱帘,林司瑜感觉阵阵寒意袭来,拉拉身上慕怀瑾的衣服,想着慕怀瑾的温柔,林司瑜决定主动打破沉默。
“少君,你还带了马车过来吗?”林司瑜在头脑中挑拣了半天,找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不会骑马,我便吩咐侍从带上了马车。”慕怀瑾的言语之中尽是宠溺。
“司瑜,过来。”看着林司瑜微微发抖,慕怀瑾站起身拉住林司瑜的手,触碰之下,果然冰凉。
指尖相碰,林司瑜猛然浑身一抖,缩回手,“少君……”抬头望着慕怀瑾,林司瑜眼中写满了对肢体触碰的拒绝。
“司瑜,坐过来。”慕怀瑾微微皱眉,松开林司瑜的手,语气中多了一丝命令意味。
林司瑜只好乖乖走到慕怀瑾身边坐下,却是暗暗保持着一些距离。
“司瑜,你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吧。”慕怀瑾伸手将林司瑜揽入怀中,声音低沉轻柔。
马车轻轻摇晃着前进,林司瑜从恐惧中解脱出来,靠在慕怀瑾怀中,被慕怀瑾的体温温暖,逐渐放下心防,沉入梦乡。大半夜的折磨,他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十分疲惫。
慕怀瑾抚摸着林司瑜身上慕祥吾留下的青紫印迹,轻声道:“司瑜,他留下的这些东西,我会替你全部去除。”
马车缓缓停在别苑门口,炩崖几人早已等在大门之外,焦急万分。炩崖显得尤其焦躁,不停踢打着大门旁边的朱红大柱,百里炼更是夸张地抹着眼泪。几人见到马车驶来,即刻围拢上来。
慕怀瑾抱着熟睡的林司瑜走下马车,轻声示意众人道:“司瑜睡着了,我带他去温泉简单沐浴。”
众人看着慕怀瑾与林司瑜身上均有血迹,便知晓今晚定有一番战斗,便体贴的不多加询问,各自散去。
将林司瑜带到温泉中,轻轻帮林司瑜脱去衣物,放入泉水之中,被温水刺激,林司瑜逐渐醒转。
“少君……”发现自己身处温泉之中,不禁略微吃惊。
“司瑜,你浑身血污,要先洗洗。”慕怀瑾站在池边脱下中衣,拿起岸边丝瓤,进入池中,走到林司瑜身边,用丝瓤轻轻擦拭着林司瑜的身躯,每一次擦拭都让他微微颤抖。
“少君,我自己来吧。”林司瑜轻声请求道。
慕怀瑾不言语,只低头在林司瑜布满斑驳紫痕的脖颈上轻轻落下一吻。
“司瑜,这些印迹,由我来全部清除掉。”
闻言,林司瑜闭上双眼,回想起今夜的耻辱,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轻轻抖动。
洗净身体,各自更换衣裳,在女侍的打理下烘干头发,回到寝宫,林司瑜一言不发,躺上外间自己的床铺,闭上眼睛,在慕祥吾府邸所遭受的对待,一幕幕跳入脑海,挥之不去。
“司瑜,过来。”慕怀瑾轻声命令道。林司瑜无奈,只得下床赤脚走到慕怀瑾身前,慕怀瑾猛然将林司瑜紧紧搂入怀中,右手抚摸着柔软长发,将头埋在林司瑜的颈窝之处,深吸一口气,嗅着林司瑜身上淡淡的薄荷馨香。
“司瑜,今夜,我差点失去你了。”慕怀瑾低沉轻柔的声音微微颤抖,诉说着自己的害怕。
林司瑜道:“少君在害怕,害怕我会死去吗?”林司瑜心中涌起阵阵暖流,伸出双手轻轻环住慕怀瑾的腰:“少君,我以后会保护好自己的。”
次日,膳厅之中,林司瑜垂头坐在桌边,神情尴尬,衣服领口处,隐约可见紫红色痕迹。
察觉到林司瑜的尴尬与羞涩,慕怀瑾脸上微微露出笑意,试图安慰他。
“阿瑜,昨晚慕祥吾没把你怎样吧?”炩崖走进膳厅便直奔到林司瑜面前。
“炩崖少君请放心,我并无大碍。”不动声色的拉拉衣领,遮住脖颈上的红紫,抬头对上炩崖的双眼,林司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那就好,嘿嘿,我可是十分担心啊。”炩崖看着林司瑜,笑得一脸爽朗,“好久没有和阿瑜一起去竹林了,过几天我们再去那里对练,怎样?”
“嗯,我也是很想念和炩崖少君每日一起练习武道的日子。”林司瑜面上虽是波澜不惊,但语气中透露着一丝高兴。
“小瑜!我好想你!”长相俊逸的百里炼,抹着眼泪飞奔而来,一进膳厅便扑到林司瑜身边,挂在他身上。
“百里少君,你这样我会很困扰的。”林司瑜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双手却试图掰开百里炼搂住自己的手。
“呜,小瑜你好狠心,人家昨晚可是担心得都没有法入睡啊,眼泪都哭干了。”百里炼俊逸的长相瞬间被夸张的表情破坏殆尽。
“如果真的哭干了眼泪, 百里少君的眼睛现在会肿得像核桃了。”林司瑜一本正经的反驳百里炼,“还有,请不要叫我小瑜,我会很困扰的。”
“林司瑜,你最近没有随身携带我给的幸运物,所以才如此不顺利。给你,你今日的幸运物,我东启国史书。”孟初寒手中捧着今日幸运物布制小熊走进来,将一本厚厚的史书丢在林司瑜面前:“你今日一定要随身携带,如果无聊了还可以略微翻阅。”
“谢谢初寒少君,我一定会认真翻阅,记住东启所有大小事件。”眨眨大眼睛,林司瑜礼貌的微微鞠躬。
“小瑜,我的丸子吃完了,你今天一定要帮我做啊!”燕敕口中含着食物,口齿不清。
“嗯,一定的。”林司瑜许诺。
一群人在百里炼的吵闹声中吃完晨膳。放下手中玉箸,林司瑜看着慕怀瑾,“少君,燕敕少君想要吃丸子,可是那些材料别苑没有,我想出去一下。”
“司瑜,如果需要材料,让侍从去买便是,何必要亲自跑一趟?”慕怀瑾看着林司瑜,眼中布满温柔。
“那些材料什么样的最好,做出来的丸子最好吃,我自己挑选的才有信心。”林司瑜看着慕怀瑾,眼中却是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看着林司瑜的眼神,慕怀瑾明白了买东西乃托辞,实则怕留在别苑炩崖等人询问昨晚在所受遭遇,点头道:“早些回来。”
得到慕怀瑾允许,林司瑜独自一人走出别苑大门,径直来到街头茶室,这家茶室已是许久没有来过了。林司瑜仍是挑选了临窗的座位,要一杯香草茶,隔着雾气看着街上之景。虽是望着街景,头脑中却是想着昨夜和慕怀瑾共赴云雨一事,红晕渐渐布满白皙清秀的脸庞。
因为他被慕祥吾蹂躏折磨了一番,身上虽说没有伤痕,但淤青红肿的地方不少,慕怀瑾动作十分轻柔,耐心的引导他,初次便让他品尝到极度欢愉的滋味。他知道昨夜一番云雨,慕怀瑾的用意大概是想告诉他并不因为差点被蹂躏了身子便嫌弃他。明白这一点,虽然身上仍然有些不舒服,但他的心情却好了很多。
“喂,你没听说没有?昨夜街东头那家人全部被杀掉了。”隔壁客人细弱的谈话声引起了林司瑜的注意,他竖起耳朵,安静倾听。
“是呢,听说是卷入了慕怀瑾将军造反的案子,被少君下令杀掉了。”
“嗯嗯,一家十几口,没有一人逃脱。”
“是啊,据说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也一并杀掉了。”
“喂,不要再谈论啦,小心你也被杀掉。”
客人的谈话令林司瑜十分惊讶,他猛然站起身,碰翻了冒着热气的茶杯,茶水泼洒在桌上,丝丝水汽氤氲而上。
顾不得再买食材,林司瑜直接回到别苑,坐在廊檐之下,等着慕怀瑾从朝堂归来。
直至夜色降临方才见慕怀瑾从回廊走过来。
“少君。”站起身,林司瑜招呼慕怀瑾。
“司瑜,今日为何会专程在这里等我回来呢?”慕怀瑾走到林司瑜身边,抬手抚摸林司瑜的脸庞。
“少君,我有些话想问你。”林司瑜抬头望着慕怀瑾的眼睛。
“问吧。”看着眼前少年,慕怀瑾眼中溢满宠溺。
“与慕将军扯上关系的人,少君全部杀掉了?”林司瑜略微停顿,按压下喉咙中的紧绷感,艰难的问道:“连几岁的小孩子也不曾放过么?”
“司瑜……”未曾料到林司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慕怀瑾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君,为什么?”紧紧盯着慕怀瑾的双眼,大眼中尽是悲伤,“难道少君就没有一点仁慈之心么?”
“司瑜,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跟我去一个地方,你会得到答案的。”慕怀瑾眼中温情不见,余下的只有冷酷。
跟着慕怀瑾走进地牢,林司瑜不禁骇然。
一墙之隔,墙外月光清亮,墙内光线昏暗,壁上火把火光跳跃,照射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刑拘,拉出古怪的影子。
间或有丝丝夜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近来,吹起满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地牢,混杂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渗透林司瑜的每一个毛孔。
火光跳动,刑拘投下的影子如同地狱的鬼魅舞动,铁链镣铐叮当作响,混杂着囚犯的不甘嘶吼,犹如唤醒沉睡经年冤魂厉鬼,刺痛林司瑜的耳膜。
慕怀瑾轻抚林司瑜白皙的脸颊:“司瑜,这就是我慕怀瑾的生活。”略微停顿,眼中温柔渐起:“司瑜,如若我成为败者,这,便是我的下场。”
林司瑜骇然,在父亲和明洸一族的努力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官吏清正廉洁,自己从小生长在明洸,早已习惯了那里的一派祥和,虽是在书中见过地牢的场景,但是身临其境,竟然有如此大的冲击。
“司瑜,唯有力量才能统治这个世界,拥有力量的那个人决定着一切。”慕怀瑾将林司瑜搂入怀中,头埋进柔软发丝中,深吸一口气:“司瑜,贤智不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击贤者,这便是宫廷生活教给我慕怀瑾的生存哲学,而这一点,你早晚也会明白。”
怀中,黑玉般的双瞳蓦然放大。
“自古君王多无情。”这是父亲临行前告诫他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威胁到少君的地位,他会不会也是这般无情的将我撇开?林司瑜不由得这样想。
转眼半月已去,这半月来,林司瑜与慕怀瑾之间均是对慕祥吾之事只字不提,其余几人见二人刻意回避与慕祥吾有关的一切话题,虽是疑惑林司瑜究竟有什么样的遭遇,却不敢多问,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沉闷的过去。
今日,卫淇从军中赶来,说是有要事让慕怀瑾速去军中,因此林司瑜独自一人回到别苑,打开衣箱,拿出许久不曾吹奏的竹笛,寻找到别苑侧门,前往背临而建的书院走去。
走进竹林之中,林司瑜抬手,将竹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明洸雅曲,笛声婉转,却是透露出烦躁沉闷。
炩崖正在竹林下别苑后院中练着武道,听见久已不闻的笛声传来,不禁大为疑惑。循着笛声走到竹林,见林司瑜正独自一人吹奏竹笛。
“哟,阿瑜!”炩崖爽朗的打着招呼。
“炩崖少君,你来了。”林司瑜扭头见是炩崖,放下竹笛。
“阿瑜,我虽是不懂音律,不过也是能从你的笛声之中听出一点东西,你有心事吗?”炩崖走到林司瑜身边坐下,摘一根草茎叼在口中。
“只是对少君的做法有些异议罢了。”林司瑜轻描淡写道。
“阿瑜,如果是我,我也会像慕怀瑾那样做,不仅我会,孟初寒会,百里炼会,甚至燕敕也会。”炩崖吐掉草痙,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林司瑜道,“阿瑜,你和我们是不同的。”
“炩崖少君……”林司瑜欲言又止。
“阿瑜,这是我们身为君王的命运。”炩崖站起身,扶住林司瑜的肩膀,“外有强国,内有劲敌,夹在其中,很难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说不定哪天我们五人会在战场兵戎相见,倒时也是谁也不会手软。”
“炩崖少君。”抬头看着炩崖眼中的神情,林司瑜有些了解五人身为强国少君的悲哀。
“但是,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证明杀戮不能得到一切。”林司瑜暗暗捏紧拳头,下定决心。
“阿瑜,我们不谈这个,好久没有一起练习了,我们来玩几招吧?”炩崖从背上摘下蜻蛉切,摆好架势。
“嗯!”林司瑜顺从的将手中竹笛斜插在束带上,再从腰间拔出葵纹,急速冲向炩崖。两人在竹林中起落跳跃,兵器相碰的声音,回荡在林间,清脆响亮,直至一轮圆月升起。
且说慕怀瑾和卫淇二人御马疾驰,不久便已到达军中。
慕怀瑾下马,将手中缰绳交与守候在旁的士兵,在卫淇的带领下往军帐走去,早已守候在旁的士兵见得慕怀瑾前来,迅速替慕怀瑾打起棉帐。
进入军帐之中,只见叶山,武永吉二人正守在简易的行军床前,见着慕怀瑾进来,二人便要行礼。
“不必了,他情况如何?”慕怀瑾止住二人行礼之势,大步走到床前,掀起被褥查看着床上之人。
“双腿严重溃烂,刚才军医已经简单处理了伤口,服了药,现在已是睡着了。”武永吉回禀慕怀瑾,“腿上的伤是杖责而成,并且得不到治疗才变成如今这种地步,亏得他能拖着残腿从边境走回来,幸好叶山带着士兵巡逻,遇上他,否则他便要一路走回王都。”
“殿下请看。”叶山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慕怀瑾。
慕怀瑾接过手展开,只见一方驹木国之残旗,裹着一块染血白绢,因时日已久,白绢上的血迹已然变成暗暗的黑色。
展开白绢,上面用毛笔写着“驹木国骑兵入侵”几个潦草大字,仿佛仓促之间写成。字迹虽是潦草,且又沾染斑驳血迹,但慕怀瑾还是认出上面的字,乃是林司瑜父亲的笔迹。林凡城接管王都庾廪之后,就庾廪管理之法提出了几次建议,他细细批复过,因此对林凡城的笔迹很是熟悉。
慕怀瑾走到床前,细细的打量着床上之人。他虽已是蓬头垢面,瘦成一把骨头,衣衫褴褛,散发着阵阵恶臭,但慕怀瑾还是认出这是林凡城身边的仆役平山,便推测林凡城多半已是惨遭不测。
“叶山,你把你遇到他的前后经过讲给我听听。”慕怀瑾在案桌之前坐下。
“今日我带着一队士兵巡逻,见着此人在野林中艰难爬行,身上散发着扑鼻恶臭,落满了苍蝇,颇为此人的毅力震撼,因此打发士兵上前询问,他见着我们便嚎啕大哭,从怀中掏出这个东西,我见这是驹木国战旗,便将其带回军中。”叶山想起今日遇上此人之场景,饶是征战沙场多年,也是鼻头涌上一股酸楚。
“平山出现在这里,看来林先生已是惨遭不测了。”慕怀瑾眼中光芒顿起。
“可是殿下,林先生不是带着文书前往么,为何平山身上会有杖责之伤?”叶山很是不解。
“叶山,林先生前往的边境是慕祥吾管辖之地,定是他的部下与当地官府勾结,找个由头将平山打成这样。”卫淇为叶山解释道。
慕怀瑾思考片刻,站起身果断下令:“卫淇,你找辆马车,将他送回别苑。叶山,你随我进宮面见父王,永吉你镇守军中。”
慕怀瑾与叶山二人策马急驰入宫,大殿之中,南洛王尚在处理政事,见着慕怀瑾进殿,威严道:“怀瑾,正好你来了,我方才接到边境急报,驹木国大举进攻我国边境,边境守关将士已是不战而降,对于此事你有何看法。”
“父王,儿臣正好得知一事,一月前押送赈灾官粮前往边境的王都庾廪廪司林凡城在边境遭遇驹木国骑兵,恐怕正是这批官粮使得驹木国度过了旱灾危机。林凡城的随身仆役身带杖责之伤,回到王都,带来此物。”慕怀瑾将林凡城所写绢书与一方残旗交予左右侍从。
侍从将其奉送南洛王。
南洛王展开细细看过道:“看来我南洛有人与驹木相互勾结。如今,边关吃紧,你带兵前往,铲平驹木。”
“可是父王,诸国有盟约,不得轻易挑起战事,如若妄动,恐怕落下口实,为他国出兵讨伐我国制造机会。”慕怀瑾提出心中顾虑。
“怀瑾,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规律,天子早已失势,所谓盟约乃一纸空文罢了。各国逡巡,不主动挑起战事只不过师出无名罢了,如今驹木国主动挑起战事,实乃可利用之机啊。”南洛王停顿片刻道:“怀瑾,记住,独视者谓之明,独听者谓之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
“父王教训得是,儿臣即刻回别苑准备,近日出师征讨驹木。”慕怀瑾垂头行礼,眼中却是光芒大盛。
卫淇护送平山回到别苑,慕怀瑾已从王宫返回,命令叶山和卫淇二人先行回军中,清点整理,准备近日出师,自己则是招来侍从,带着平山往孟初寒住处而去。
林司瑜与炩崖两人在竹林呆到夜深,方才从侧门回到别苑。林司瑜回到住处,正准备沐浴更衣,便见女侍匆忙前来通报,让林司瑜前往孟初寒处。
林司瑜不明所以,但看女侍面色焦急,猜想事情定然紧急,也是一路飞奔。走进孟初寒住处,便见他正为一人疗伤,炩崖等人围在四周。林司瑜上前,猛然发现受伤之人竟然是平山,不禁心中大为焦急,无奈平山昏迷不醒,也无法询问。
孟初寒正用小刀将平山腿上腐肉刮掉,再覆上药膏,每一次动作,均使得昏迷中的平山浑身颤抖,林司瑜站在一旁,看着平山伤势,回想着自小与平山之间的种种,平日表情淡薄的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同时又十分担心父亲,心中情绪极为复杂。
慕怀瑾见林司瑜十分焦急,从怀中掏出林凡城留下之物递给林司瑜。
林司瑜接过看后已是呆立于地,一动不动,目光空洞。
“阿瑜!阿瑜!”立于一旁的炩崖首先发现了林司瑜的变化,上前抓住林司瑜双肩,摇晃呼喊,无奈他已陷入丧父的沉重打击之中,无论炩崖如何呼喊,均没有半点反应。
“炩崖,你让开。”正在为平山包扎伤口的孟初寒,一把将炩崖推到一边,扶着林司瑜坐下,打开医箱,取出银针,刺激林司瑜的穴位。
少顷,林司瑜吐出一口黑血,总算回过神来,但仍是枯坐着,面上毫无表情,眼神仍是一片空洞,连一滴泪都不曾流下。
“小瑜!小瑜!你不要吓我们啊!”百里炼见着林司瑜此番模样,已是方寸大乱,口中急叫着林司瑜。
一旁陌屏幽也是放声大哭,中间夹杂着孟初寒极不耐烦的训斥声,一时之间,闹哄哄乱成一片。
经过孟初寒的调理,林司瑜总算从丧父之痛中逐渐清醒过来,虽已不再枯坐,但整个人仿如行尸走肉。一干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是毫无办法。
次日,晨膳时间,林司瑜从室内走出,坐在膳桌旁,却是盯着眼前食物,毫无动手之意。
“阿瑜,你要吃啊。”炩崖焦急的将食物往林司瑜面前推。
“抱歉,炩崖少君,我吃不下。”林司瑜抬头,一对大眼睛中悲伤仍在。
“阿瑜……”看着林司瑜眼中浓重的悲痛,炩崖鼻间一阵酸楚,自己也是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扭过身,回避林司瑜的目光。
孟初寒难得没有送林司瑜幸运物,而是静坐一旁,将左手素绫解开,缠上,再解开,再缠上,仿佛要缠出最精美的作品般,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百里炼一改往日的聒噪,也不再缠在林司瑜身上,而是安静坐在林司瑜身边,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林司瑜,好像看着世上最为稀少的珍宝。
对着满桌美食,燕敕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司瑜,军中事务已经整备好,今日我便要开拔,征讨驹木,你留在别苑。”慕怀瑾站起身,走到林司瑜跟前,伸手扶住他的双肩。
“不要,少君,我也要去。”林司瑜的眼中闪出光芒,“我要随军前往战场。”
林司瑜抬头看着慕怀瑾赤红双眸,语气中充满坚定。
“司瑜……”慕怀瑾握住林司瑜双肩的手不禁收紧。
“我要靠我的力量,摧毁驹木,请少君允许我前往战场。”林司瑜双拳紧握,骨节发白,眼中散发着灼灼光芒。
“请少君允许我独自前往驹木国。”林司瑜再度请求,语气更为坚定。
“我带着大军在边境等你。”明白了林司瑜心中想法,慕怀瑾只得让步,能够让他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方法,恐怕只有这一个了吧。
“等等,小瑜你要孤身深入驹木?”原本难得安静的百里炼跳起来。
“是,百里少君,我已经决定好了。”林司瑜转头看着百里炼,轻描淡写,但眼中坚定异常。
“不行,我也要一起去,小林司瑜也带我一起去吧?”百里炼奔到林司瑜身边,弯腰看着林司瑜。
“百里炼,你凑什么热闹?你身为漠壑少君,擅自掺和进去,暴露了身份,那就不再是南洛和驹木的冲突了,而会迅速放大到整个天下。”孟初寒为百里炼的愚蠢而微微皱眉。
“炼想去就去吧,不过要注意隐蔽身份。”慕怀瑾略微思考,同意了百里炼的提议。
“真的?太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小瑜,不让小瑜受伤的。”百里炼兴奋的抱住林司瑜。
林司瑜难得的不再掰开百里炼的双手,在心中制定着计划,任由百里炼摇晃着自己。
一行人各自散去,百里炼与林司瑜二人回到住处收拾打点,只有慕怀瑾独自一人坐在膳厅尚未离去。
膳厅的门被人拉开。
“慕怀瑾,你就让百里炼跟着林司瑜一起去?”孟初寒去而复返,“你不怕百里炼暴露身份,令得天下大乱吗?”
“初寒,你觉得天下这种形势还能维持多久呢?”慕怀瑾反问道,“无论怎样,总得有人主动打破局面啊。”
王都城门,太阳初升,慕怀瑾身着战袍,腰配村雨,昂首立于战车之上,林司瑜身着深蓝影卫服饰,站在慕怀瑾身边。
卫淇,叶山,武永吉三人策马紧随左后,而百里炼则是装扮成普通士兵模样,混杂在骑兵当中。
号角鸣响,战鼓隆隆,中央十万步兵,两侧骑兵各有五万,旌旗猎猎招展。慕怀瑾一挥手,两翼骑兵呼啸前行,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起,往南洛边境席卷而去,大有势不可挡之势。
连日行军,仅用十天,便已是到达南洛与驹木国交界之处,慕怀瑾命令大军安营扎寨,令武永吉和叶山二人坐镇军中,自己则是带着卫淇回撤,前往当地官府,将与倒向驹木的慕祥吾旧部相勾结的官吏一一诛杀。
夜晚,风高无月,士兵打着火把来回巡逻,兵器与铠甲相互碰撞,发出沉闷轻微的钝响。一抹淡薄几不可见的黑影进入百里炼所在的营帐,站在百里炼的床铺之前。百里炼警醒,抓起身边用破布层层包裹的草薙,正打算迎击。
“嘘,百里少君,是我。”清澈温和的声音。
百里炼大喜道:“小瑜。”
“不要说话,当心吵醒其他人。”黑影捂住百里炼的嘴。
“百里少君,起来吧,我们出发了。”林司瑜轻声说道。
“嗯!”百里炼翻身坐起,将草薙背于背上,跟在林司瑜身后。
几个起落之间,两人已远离军营。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急行,很快便到达了驹木国驻军之地。林司瑜停下脚步,从肩上卸下一个包裹丢给百里炼,“百里少君,请你换上这个吧。”
百里炼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乃是一套深蓝色服饰。
“小瑜,这是?”百里炼大惑不解。
“百里少君,今日无月,身着黑色反而显眼,这种深蓝色最易与夜色融合在一起,所以我为百里少君缝制了这套衣着。”林司瑜语气平淡。
“啊,这是小瑜亲手缝制的衣服?”百里炼抱着衣服,眉开眼笑。
“嘘,百里少君请小声一些。换好衣服我们就进去吧。”林司瑜微微皱眉,继续交代:“头发和脸也要遮住,您的发色过于显眼。”
“啊?头发也要啊?”百里炼轻叫出声,极为不甘。
“嗯,如果百里少君长得像炩崖少君那样,不遮住容貌也成。”林司瑜难得毒舌。
听着林司瑜的毒舌,百里炼心中放心了不少,小瑜此时心情很好啊,总算不再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中了。
待得百里炼换好衣物,两人趁着夜色避开巡逻的营哨,悄悄进入营地。
林司瑜极容易就找到了处于阵营中央的驹木国统率的营帐。脚下招式发动,手中葵纹轻舞,寒光一闪,两名岗哨已是默声倒地。
百里炼站在一旁,深深为林司瑜的英姿所吸引,虽然之前也是见过林司瑜的身手,但今日在夜色笼罩之下,更是显得如同魅影,令人难以捉摸其存在。
放倒哨兵,林司瑜挑开门帘,进入营帐,驹木国统率正香甜酣睡,鼾声震天,丝毫不知死亡已经来临。林司瑜手中葵纹轻挑,划断统率的喉咙,移动身形,拉着百里炼便往外奔去,速度极快,却是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身后,驹木国大军统率喉咙处鲜血汩汩而出,被疼痛惊醒的统率双目圆瞪,双手痛苦的抓挠着喉咙,却是再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可怜征战沙场的骁勇之士,就这样魂归黄泉。
一路狂奔,估计着已经远离军营,林司瑜停下来,捂着胸口,靠在树上大口的喘着气,反观百里炼,却是气定神闲,呼吸齐整。
胃里,久违的暖流涌上来,林司瑜蹲在树下呕吐。
“小瑜,你怎么了?”百里炼大惊,弯腰轻拍着林司瑜的背。
“没事,体力透支罢了。”林司瑜放松四肢,躺在地上,调整呼吸。
百里炼索性与林司瑜并排躺着,翻身侧躺,手肘撑着下巴,一脸期待:“小瑜,任务完成了,我们该回军营了吧?”
“不,我还要继续深入,百里少君如果不愿意去,那你先回军营吧。”林司瑜语气坚定。
“咦?小瑜的目的难道不只是杀了驹木国统率么?”百里炼大吃一惊。
“不,我要摧毁整个驹木国。”夜色之下,黑玉般的眼睛灼灼发光。
“啊……啊……”百里炼嘴巴大张,惊骇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百里少君,我要走了,你先回去吧,谢谢您的协助。”林司瑜站起身,拍拍衣上尘土,大步前行。
“等等,小瑜,我跟着你去呀。”百里炼翻身站起,朝着林司瑜远去的方向追过去。
夜风轻拂,流萤乱飞,林司瑜思绪也如这纷飞的流萤一般混乱。与父亲在明洸的快乐日子,前往南洛路过驹木国时所见之民不聊生,父亲死时的场景,一一涌入林司瑜脑海。
“父亲,既然天下大乱的局势已经不能避免,我就努力用最小的代价换来天下和平。”林司瑜在心中许下誓言。
林司瑜与百里炼二人,昼伏夜出,一路摸索着驹木国的各大军阵营驻扎地,搜集好情报之后便趁着夜色,潜入军营,将敌方将领一一斩杀,其中也有好几次颇为凶险,不过幸好有百里炼从旁协助,使得林司瑜倒是轻松了不少。
南洛边境之上,慕怀瑾也不急着发起进攻,每日白天巡视军营,操练士兵,晚上则是一人对弈,很是放松。倒是叶山坐不住了,冲进慕怀瑾大帐,询问慕怀瑾:“殿下,我们驻扎此处已经半月有余了,为何还不出击?”
“叶山,稍安勿躁。”慕怀瑾手拈棋子,抬头看着急躁的叶山,神情中是一贯的自信:“再过几天,好消息就会传来。”
且说林司瑜和百里炼二人,一路杀过来,驹木国内已经大乱。多员大将均是在夜中被人斩杀,而出手之人直到现在也未能有人见过其全貌,只从余生的士兵口中得知下手之人,身材娇小,看似十分柔弱,另有一名高大青年从旁协助。
两人均是布巾蒙面,即使活下来的士兵也没人看清两人的相貌。
多员大将被杀,余下的将领也是如同惊弓之鸟,夜不能寐,十分恐惧。不知什么时候,“幻影”的称号逐渐传开。
不知不觉,一月时间已过,林司瑜站在驹木国王宫之前,准备今晚刺杀驹木国君王。此言一出,百里炼大吃一惊,拉住林司瑜道:“小瑜,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王宫守卫森严,想要进去都已是十分不易,何况要杀掉王。”
“百里少君,我已经想好了,即使丢掉性命也再所不惜。”双拳紧握,林司瑜目光坚定。
“不行啊,小瑜。”百里炼甚是焦急,突然想起慕怀瑾给自己说的话。
“炼,如果司瑜要做危险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原来小慕早就预料到小瑜的想法了吗?”看着林司瑜决然远去的背影,百里炼心中主意已定,假装如往常一般口中大声呼喊着林司瑜追上去,手上却是一击手刀,将林司瑜打晕。
百里炼看着躺在怀中的林司瑜道:“不行哟,小瑜,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百里炼伸手抚上林司瑜白皙的脸颊,眼中情愫渐起:“接下来的就交给慕怀瑾吧。”
南洛阵营中,斥候急急来报,驹木国一片混乱,多员大将均被斩杀,军心涣散。
“司瑜,你果然做到了。”听着斥候来报,慕怀瑾手拈棋子,唇角微提,面上笑意渐起。
“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出征,直捣驹木王都。”慕怀瑾手中棋子落下,在一片操练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驹木,所过之处,驹木残兵无不丢盔弃甲。不费吹灰之力,慕怀瑾大军便已直抵王都。
兵临城下,驹木王在饱受恐惧的折磨后,自刎而亡,慕怀瑾轻易便拿下驹木。
在驹木王宫之下安营扎寨,慕怀瑾等候着林司瑜与百里炼两人到来。
悠悠转醒,林司瑜捂住头,呻吟出声。
坐在林司瑜身边,听见林司瑜呻吟,百里炼扭头见林司瑜已经醒来,面上一片欢喜。
“百里少君,这里是哪里?”林司瑜坐起身,疑惑地转头四顾。
“这里是驹木王宫附近,你听,王宫方向号角争鸣,战鼓雷动,定然是小慕算着小瑜已经快杀到王宫,率领大军前来呢。”百里炼指着王宫方向,满脸喜色。
林司瑜侧耳倾听,果然听见王宫方向厮杀声阵阵传来,站起身朝着百里炼道:“百里少君,走吧,我们前往王宫与少君会合。”林司瑜伸手拉起百里炼,二人移动身形,往慕怀瑾大军飞奔而去。
两人进入军营,只见卫淇三人正指挥军士接收驹木国降军。三人征战沙场已有好几年,尚未打过如此轻松的仗,都是面露喜色,叶山更是笑得露出了一对虎牙。
见到二人前来,叶山飞奔上前,带领二人到达慕怀瑾营帐。
大帐之中,慕怀瑾正在着手整理、收编驹木降兵,见到林司瑜进来,站起身微笑着扶住林司瑜双肩,温柔道:“司瑜,辛苦了。”
慕怀瑾扭头看着百里炼:“炼,你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委屈你继续混杂骑兵当中吧。”
“啊?!不能这样啊!”百里炼跳脚抗议。
“百里少君,你就听少君的话吧。”林司瑜淡然出言。
“呜呜呜……”百里炼抹着眼泪,极为不甘的往骑兵合宿的大帐走去。
慕怀瑾继续整理着军务,林司瑜则是跪坐一旁,静静看着慕怀瑾,直至夜色渐渐降临。整理完军务,慕怀瑾看着林司瑜道:“司瑜,坐过来。”林司瑜闻言乖乖坐到慕怀瑾身边。
将林司瑜揽入怀中,慕怀瑾轻轻嗅着林司瑜发丝中的淡淡馨香,体内火热冲动渐起。
“少君。”感受到慕怀瑾鼻息的变化,林司瑜抬头,看着赤红双目中欲望渐浓:“少君,这里是军营……”林司瑜语气中有几分为难,更有几分羞涩。
“没关系,司瑜,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会靠近这里半步。”慕怀瑾伸手解开林司瑜腰间束带,双手伸进腰间衣物内,沿着林司瑜光滑的脊背蜿蜒而上。
慕怀瑾双手的轻触,使得林司瑜感觉阵阵酥痒席卷全身。
“少君……”林司瑜呼吸渐渐急促,口中呢喃。
慕怀瑾将头埋在林司瑜颈窝处:“嗯?司瑜,怎么了?”
慕怀瑾口中温暖气流吹拂皮肤,令得林司瑜更是难以平静。
“没什么。”林司瑜一时羞涩,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瑜,放松自己,你只需要感受我就可以了。”慕怀瑾轻笑,手中动作加快了许多,轻轻解下林司瑜所着衣物,面带微笑,欣赏着林司瑜美丽的躯体。
“少君……”林司瑜敏锐发现,二人的身影通过烛火映在营帐之上,格外醒目,两人一举一动,帐外之人均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大为羞涩道:“少君,烛火……”
慕怀瑾轻笑,走到桌案边,用小剪刀剪去灯蕊,熄灭烛火,脱去自己身上衣衫,回到林司瑜跟前。伸手将少年收入怀中,火热的唇在林司瑜的身上烙下一个个印记。
一手搂住少年纤细的腰肢,手指轻轻扫过少年胸前粉嫩,突来的刺激令得林司瑜深吸一口气。满意的看着怀中少年的反应,慕怀瑾带着少年缓缓移到桌案边,调整方向,使林司瑜面朝桌案,双手撑在桌案之上,慕怀瑾双唇在林司瑜的后颈处落下,顺着光滑脊背旖旎而下。
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抬起,揉捻着少年胸前粉嫩,换来林司瑜阵阵急促的呼吸,肌肤紧贴,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体内欲望更是灼热。
指尖探入,慕怀瑾轻轻揉捻着秘地,逐渐深入。大帐之内,喘息阵阵。
“准备好了吗,司瑜?”慕怀瑾体贴的询问着林司瑜。
“嗯。”林司瑜点点头,清秀的面上如火般灼热,如玉般白皙的肤色已转为艳丽的绯红。
抬起腰,慕怀瑾缓缓没入,“啊!”异物突入的感觉令林司瑜不禁仰头,慕怀瑾伏在林司瑜背上,伸手扶住林司瑜触手光滑,线条优美的脖颈,轻轻舔舐着少年的耳垂,使他阵阵轻颤。
“司瑜真是敏感呢。”慕怀瑾气息冲击着林司瑜耳边肌肤,令得林司瑜腹下冲动突起。
“少君。”少年轻声呼唤着,温和中透着紊乱。
慕怀瑾欲望大起,腰部动作逐渐加速。
百里炼回到骑兵大营,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久久不能入睡,与林司瑜单独相处一月,对林司瑜越是了解,爱慕之情越发浓厚,闭上双眼,脑海中林司瑜的形象总是盘亘不去,表情淡漠的小瑜,昏迷不醒的小瑜,手执葵纹游走敌阵的小瑜,礼貌的对自己说着“百里少君,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的小瑜,翻来覆去的全是小瑜。
“不行,不行,百里炼,你一定要暂时放下小瑜,早早入睡,明天可不能让小瑜看到你带着黑眼圈的样子。”百里炼在心中暗暗嘱托自己。
越是想要入睡,却越是清醒,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磨牙声,打鼾声,梦呓声,百里炼心中愈发烦躁,干脆爬起来,往慕怀瑾大帐走去,心想着即使不给自己单独准备营帐,好歹也让自己和小瑜挤着住呀,想着自己的美好打算,百里炼不禁乐出声。
百里炼行至慕怀瑾大帐,见着帐内漆黑一片,甚是奇怪,伸手正准备打起门帘,却听见帐内暧昧之声阵阵,百里炼僵直原地,如同五雷轰顶。
投入情事,快感蒙蔽了感官,林司瑜与慕怀瑾未曾注意营帐外,痛苦落寞而去的百里炼。每一次律动,均让少年平坦腹部阵阵收缩抽搐,令得慕怀瑾更是一心一意的冲撞,感受着那片紧暖柔滑。
释放之后,将少年翻过身,慕怀瑾一手紧紧缚住少年纤弱的躯体,一手轻揉着柔软发丝,胸膛紧紧贴合,感受着少年急促强烈的心跳,慕怀瑾将头埋在林司瑜颈窝,赤红双眸缓缓阖上,收敛了帝王君临天下的气势,轻轻唤道:“司瑜……”
骑兵营帐之中,百里炼捧着林司瑜为自己缝制的衣服,将头深深埋入其中,“小瑜……”痛苦呢喃。
慕怀瑾大捷,准备班师回朝。
临行前,林司瑜扭头望向西方,想了想,还是开口请示道:“少君,我想回一趟明洸。”
“司瑜,据我所知,你在明洸已无任何亲人,为何要回明洸?况且你出门许久,崖他们定会为你担心,还是早些回南洛吧。”慕怀瑾眼中危险之光顿起。
“嗯。”林司瑜歪头想了想,慕怀瑾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十分明确,如果再牵扯进陆良,以慕怀瑾的性子,恐怕日后会对明洸不利,只好乖乖妥协。
慕怀瑾率领大军进入南洛王都城门,一路上南洛百姓夹道欢迎,自是不说。
慕怀瑾入宫面见南洛王,林司瑜与百里炼先行回到别苑。一进门,炩崖三人便围拢上来,炩崖拉住林司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检查,查得林司瑜没有受伤方才放下心来。
走进别苑,一路上,百里炼都不曾说话,引起林司瑜的注意。
“百里少君有心事?”林司瑜扭头询问跟在身后的百里炼。
“啊,没有,一路都在骑兵大营中,有些困倦罢了,小瑜,我先回去休息了。”丢下这句话,百里炼逃也似的奔向自己的住处。
“百里少君一路上都很奇怪,为什么呢。”望着百里炼远去的背影,林司瑜自言自语。
“阿瑜,你真的斩杀了驹木国多员大将?”炩崖伸手搭住林司瑜肩膀,满脸喜色。
“驹木本是小国,少君兵临城下,他们本就十分混乱,再说这中间也有百里少君帮助的。”林司瑜面上仍是一片淡漠。
“阿瑜,我说过,你很厉害的。”炩崖搂着林司瑜肩膀,二人并肩前行。
南洛王宫之中,南洛王高坐宝座,威严肃穆,看见慕怀瑾进来大殿,脸上浮起少见的慈祥之色:“怀瑾,国都传来丧报,天子崩殂,令诸国王侯前往,你替代我前去吧。”
“父王,我尚未荣登大宝,代替您前往恐怕会被他国冠上大不敬之罪名。”慕怀瑾说出自己心中担忧。
“无妨,天子名存实亡,各国能派人前往已是给足了面子,据我所知,四国也是派人送来书信,令四位少君明日启程前往国都。你们五人同行吧。”南洛王略微停顿,看着慕怀瑾,眼中慈祥之色更浓:“怀瑾,你刚返回王都,连日征战应有些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父王,儿臣告退。”行礼之后,慕怀瑾缓缓退出大殿。
次日,五国少君均是带着大队随从,一起出发前往国都,林司瑜作为慕怀瑾随身近卫,自然也是一同前往,一路平安无事,顺利抵达国都。
天子崩殂,除开几个实力强劲的大国,他国均是君王亲自前往,虽是心中颇有不满,但碍于几国实力,也是不敢多言。
天子丧葬仪式过后,诸国君王聚集在大殿之中,饮酒作乐,热闹非常。
林司瑜站在慕怀瑾身后,看着一派欢乐之景,心中颇为逝去的失势天子难过。
“少君,南洛以武道闻名,我很是倾慕,很想见识一下南洛的武道,不过今日天子方才下葬,我们便动刀动枪,实在大为不敬,况且各国均是派人呈上歌舞,不知少君可否派人为我们展示南洛的歌舞音律呢?”一名君王站起身,挑衅的看着慕怀瑾。
话音一落,分坐两列的王侯均是看着端坐首位的慕怀瑾。
明知我南洛以武道闻名,非要欣赏歌舞音律,明摆着是要给我难堪。慕怀瑾手端酒杯,面上寒霜笼罩,口中却是轻声命令道:“司瑜,给大家献上一曲。”
“是,殿下。”林司瑜取出腰间青色竹笛,调整呼吸,缓缓吹奏着,笛声悠扬,婉转动听,令得在座之人均是屏气倾听。
座次末尾,陆良成浩抬头看着站在慕怀瑾身后手端竹笛,吹奏乐曲的林司瑜,面上惊喜呈现,脑中不停念着:“那是林司瑜!真的是林司瑜!”
碍于礼仪,陆良仅仅远远望着林司瑜,欣喜之情充满心间而不能上前相认。
宴会结束,林司瑜准备跟随着慕怀瑾回到天子侍从为慕怀瑾安排的宫殿,却发现宴会中各国君王赞不绝口争相传看的竹笛不知去向,禀告慕怀瑾后,折回大殿寻找。
“少君,请留步。”陆良带着侍从急急追上慕怀瑾。
“你是?”慕怀瑾回头打量着眼前身穿君王礼服的少年。
“我是明洸君王陆良。”陆良不卑不亢。明洸虽是小国,但慕怀瑾尚未继承君王之位,因此礼制上身份还是低于陆良。
“哦,陆良吗?”慕怀瑾盯着眼前少年,眼中危险之色顿起。
“我想向少君打听一个人,不知少君可否告知与我。”陆良紧盯着慕怀瑾。
“什么人?”口中这般问,慕怀瑾心中已有答案。
“此人乃是我的青梅竹马,叫做林司瑜,方才吹奏竹笛之人与我这挚友十分相似,不知……”陆良微微弯腰行礼。
“你认错人了,他不叫林司瑜。”慕怀瑾冷冷答道,转身离去,留下一脸错愕的陆良。
这一切,被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尽数收入眼底。
陆良懊恼的回到住处,久久思索也不明白慕怀瑾态度突变的原因。突然,侍从来报,新国国君白桦来访,令得陆良很是诧异。
明洸乃是小国,虽然近些年快速崛起,但与新国从未有过来往,并且白桦原本乃是新国大将,手握兵权,名列“无冠五将”,后发动政变,重伤同为“无冠五将”之一的木良平后篡位,颇为各国不耻,如今白桦突然来访,很是怪异。
虽是觉得奇怪,但陆良还是命令侍从请白桦进来。
白桦进入宫内,大刺刺坐在主位上面,端起女侍奉上的茶水便喝,毫无客人应有的礼仪拘谨。陆良虽是不喜欢白桦,但碍于情面也不好下逐客令。
“我想和你谈谈今日之事。”白桦开门见山。
“今日之事?”陆良颇感奇怪。
“对,今日大殿上吹奏竹笛的少年林司瑜。”
“林司瑜,他真的是林司瑜?”陆良大吃一惊,“为何慕怀瑾会否认呢?”
“嘿嘿,大名鼎鼎的‘幻影’你可曾听过?”白桦不答反问。
“嗯,听过,据说此人一个月内便杀掉了驹木国多员大将,使得慕怀瑾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驹木。”明洸与驹木相邻,“幻影”的传说在明洸可谓家喻户晓。
“这位‘幻影’便是你那位挚友,林司瑜。”白桦此言一出,陆良顿时呆立原地。
“不可能,林司瑜他温柔娴静,且一向崇尚和平仁慈,杀人这种事他绝不可能做的。”陆良实在难以相信,曾经通透纯澈的林司瑜会在一月之间杀掉这么多人。
“如果不信,你可以跟我去看看。”白桦面上阴笑连连。
在白桦的安排之下,陆良成浩换上夜行服,与白桦一起潜入慕怀瑾住处,轻轻捅破窗上所贴细白丝绢,室内,慕怀瑾正与林司瑜行着云雨之事,情色暧昧尽入眼底。
头脑中一片空白的陆良被白桦拉着回到住处。
“不可能。”陆良顺着墙根滑下,双手捂住脸,嘶声痛哭,脑海中林司瑜情欲四溢的脸庞挥之不去。
“陆良君也不必难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今南洛已经灭掉驹木,与驹木相邻的明洸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对象,我可以借你三十万兵力,吞并周边诸国,壮大国势,与南洛抗衡,并且夺回林司瑜。”白桦趁势提出计策。
“你为什么要帮我?”怔怔抬起头,陆良君甚为不解。
“无他,慕怀瑾征灭掉驹木,天下即刻便会战火四起,南洛五国结为同盟,余下他国定然也会缔结盟约,以抵挡五国。”白桦话语略微停顿,眼中阴险之光渐显:“你想要良人,我想得天下,只不过这两样都在慕怀瑾手中罢了。”
“慕怀瑾……”听着白桦的提议,陆良眼中火焰熊熊燃烧。
回到住处,白桦心情颇好,面上笑意重重。
“陆良真的有用吗?”姬渔打着呵欠走进来,盘腿坐下道:“之前你挑动慕祥吾勾结驹木发动政变,结果是慕祥吾被杀,驹木被灭,这次陆良如果再失败,我们将损失三十万兵力。”
“和头脑简单,有勇无谋,脾气暴戾的慕祥吾不同,陆良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明洸虽小,但是这几年国力渐渐强盛,加上我们的三十万大军,即使不能打败慕怀瑾,也能拔掉他的獠牙。”白桦将手撑在下巴处,转动着手中茶杯,眼中闪现着看着猎物般的光芒:“况且,林司瑜是慕怀瑾唯一的弱点,同样陆良也是林司瑜司瑜的弱点。”
白桦手指收拢,白瓷杯砰然炸裂。
“抓捕猎物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跑出诱饵,让猛兽自杀残杀,再从中渔利,不是挺好?”
“我就喜欢你这种狠戾的劲。”姬渔站起身,“你的对手是慕怀瑾,我就暂且把百里炼当做对手吧。去其獠牙,拔其羽翼,即使是猛兽也会失去力量。”
从国都回到南洛,不知不觉两月已经过去,攻下驹木国之后,慕怀瑾在朝中地位得到巩固,政事已是完全交由慕怀瑾处理,只差举行即位大典。慕怀瑾也是越来越繁忙,每日均是半夜才能回到别苑,书院则已是不去。
林司瑜每日散学后,恢复与炩崖在竹林对练的生活习惯,结束后再回到别苑梳洗整理过,坐在廊檐下等慕怀瑾回来。即使回到别苑,慕怀瑾也是忙于处理事务,林司瑜便静坐一旁,翻阅书籍。
日子如此平淡而温馨的一天天过着。
今夜,一轮圆月高悬于夜空,林司瑜望着明月,不禁思念起明洸。
夏天的夜晚,遇上有月的日子,陆良总是带着自己奔跑在庭院中,捉萤火虫。
“不知陆良君过得好不好。”林司瑜轻轻叹气。
“司瑜,为什么叹气?”慕怀瑾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司瑜扭头发现慕怀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
“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了儿时之事罢了。”面对慕怀瑾的询问,林司瑜轻描淡写。
“司瑜,和我一起到大厅去,我已经召集了炩崖他们,今日接到急报,这件事与你有一点关系。”慕怀瑾温柔地抚摸林司瑜的脸颊。
二人到达大厅,炩崖几人已经在大厅等候。
慕怀瑾坐上首位,看着几人缓缓说道:“今日接到边关急报,明洸国这几月来大肆吞并周边诸国,近日已经攻下驹木旧地大片土地,并且纵容士兵烧杀抢掠,所过之处一片焦土。”
“什么?”林司瑜大感惊讶。
“不可能的。”林司瑜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慕怀瑾的话。
“司瑜,这是事实。”慕怀瑾看着林司瑜,双眼微眯。
“不可能!。”林司瑜面上神色全无。
“明洸王宽厚仁爱,一定会不这样做的。”林司瑜仍是抱着一丝希望。
“一年前,明洸王便已归天,如今已是陆良继承王位。”慕怀瑾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告之于林司瑜。
王已归天!陆良继承王位,如今正大肆扩张领土,为什么会这样?一定不是这样!一定是路途遥远,消息有误。
“如果是陆良少君,他更不可能这么做。”林司瑜波澜不惊的面上流出激动,他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
“司瑜,无论你信与不信,近日我便开拔前往驹木旧地,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一同前往,自己亲眼确认。”慕怀瑾看着林司瑜道。
“慕怀瑾,你与当日已有不同,如今你手握南洛实权,如若你在战场……”孟初寒率先提出自己的顾虑。
“初寒,此次恐怕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了。”慕怀瑾环视四人,“不仅是明洸,新国等几国也是结成盟约,如果陆良确实如司瑜所说,不喜扩张,那么背后一定有势力在挑拨、支持,局势发展成这样,恐怕近日内,天下便会烽火四起。”
对于慕怀瑾的话,孟初寒也深觉有理。一直以来,天下的太平不过是靠五国结盟彼此牵制而得的假象,如今五国未动,其他国家结成联盟,大肆扩张,而五国国力差距不大,谁抓住先机便有可能抓住天下一统的机会,五国也不可能继续按兵不动。
“五国现在还没有动静,我们应该先制住周边小国,以免他们群起而攻。蚁多咬死象,这个道理你们都懂。”
慕怀瑾话一出口,余下四人虽面上不动声色,但无一人不赞同他的观点,和林司瑜相比,他们考虑得更加长远,谋求的东西更多,心也更冷酷。
五国继续保持联合态势,将周围的小国一一攻下,之后便是五国之间的较量。谁能在最短时间内耗费最少的兵力扫除周围的障碍,然后休养生息,五国大战时,谁获得胜利的可能性便越大。
“少君,我随你前往战场。”五人沉默不语,林司瑜抬起头盯着慕怀瑾,眼中神情十分复杂。
“小瑜!”百里炼站起身,“我也和你一起去。”
“百里炼,你怎么去?这是南洛与明洸的冲突。”炩崖首先反对。
“不,崖,明洸突然发起攻击,且与新国联手,攻势凌厉。明洸新王得到百姓拥护,加上新国执政的是‘五将’中的白桦,事发突然,我国兵力不足,卫淇三人已经战败,身负重伤,我希望你们四人能够助我一臂之力。速战速决,早日平定战乱,还天下百姓安宁。”慕怀瑾看着四人,语气诚挚坚定,“这虚假的太平也无法再维持了。”
“据我得到的情报,新国实行暴政,百姓不过是屈服于王的暴力之下,如果五国联手,将新国百姓从水火中解救出来也是一件功德之事。”陌屏幽开口,适时将局面往前推进一步。
没有明洸、新国主动出兵侵犯南洛,南洛作为最强之国,如果出兵会落人口实,如今正是机会。
陌屏幽本意是给五人一个机会,这话却给林司瑜黯淡的眼睛添了几分光彩。白桦本就是篡位夺权之人,若再实行暴政,那便是罪大恶极,陆良与他结盟,迟早会被他当成称霸天下的跳板,该早日斩断他们的联系。
他起身退后几步,朝五人行稽首大礼,道:“请五位少君助我一臂之力,早日解除明洸与新国的盟约!”
“既然阿瑜开口,我就去一趟吧,虽然白桦之流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小瑜想怎样,我就怎样!”
“小瑜,我丸子做奖赏。”
林司瑜一开口,炩崖、百里炼、燕敕三人立马缴械投降,表明立场。慕怀瑾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孟初寒却沉着脸,心有忧虑。
驹木旧国境内,陆良身着战袍,坐在大帐之内。
“主公,新国的军队烧杀抢掠无所不作,手段残忍,如果林司瑜知道了,一定会为黎民苍生而难过的。”田重侧立一旁,大胆进谏。
“这驹木,不也是他杀下来的么?”陆良面上寒霜笼罩,“我只不过想把他从慕怀瑾手中夺回来,不管用什么手段,我只要他能回来。”曾经爽朗仁厚的少年目中射出暴戾之光。
见陆良决心已定,田重虽顾虑重重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只希望自己悄悄送出的书信能顺利送到林司瑜手中。如果林司瑜看到他的信,一定会赶回来阻止,明洸百姓避免陷入战火之中。
只是,明洸与南洛间隔着新国,如今战局一触即发,不知道信能不能顺利通过关卡抵达南洛。
整备军队,慕怀瑾带着主力,中锋直进,孟初寒四人分别从两面包抄。五人势如破竹,迅速收回驹木大片土地。明洸与新国联军溃败如山倒,战线一日日后缩。
五人迎战之后,果如慕怀瑾所言,天下诸国间展开混战,相互争夺土地,一时之间,狼烟四起。
“司瑜,如今的形势,仅仅收回驹木失地已不能再保百姓太平。”站在城头,慕怀瑾眺望原野,对着身边的林司瑜道。
“少君,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天下混战,须得有人统一各国,方可得天下太平。”一路进军,触目所及,遍地焦土,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深深的触动林司瑜的心。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只有强者将所有土地囊括手中,荣登大宝,以天子之姿建立大一统的国家,方能将百姓从战火中解救出来。
毒素蔓延,只能壮士断腕,林司瑜现在只希望能早日结束战争。
“那好,我明日便进军明洸,孟初寒四人也会兵分四路攻打新国。”慕怀瑾揽过林司瑜,低头看向怀中少年,重重许诺,“司瑜,我定会许你天下太平。”
“嗯。”怀中,林司瑜轻声回答,黑玉般的双目中雾气氤氲,在心中痛苦的质问:陆良少君,你为何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打破和平的局势呢?心中质问,往日与陆良一起的快乐时光一幕幕却重现眼前,黑发少年爽朗明媚的笑脸挥之不去。
五支军队,所向披靡,很快便将明洸新国联军逼入绝境,新国各个城池已然全数沦陷,陆良独面慕怀瑾,尚能略微支撑,白桦兵分丝路,抵挡孟初寒、炩崖、燕敕、百里炼四人,不过三日。战线便已退缩百里,不得已带着残余兵力退入明洸国内。
慕怀瑾五人形成包围圈,很快便将将明洸新国联军围在明洸王都之内。
明洸王都之内,白桦坐在大殿之中,将脚高高跷起,置于王座前的桌案上,身边环绕着明洸王宫侍女。
“慕怀瑾真是不好对付,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放心的将军队交给孟初寒几人。”大殿底下,姬渔一反往常慵懒之态。
“哼!即使败,我也一定要让慕怀瑾陷入一生的痛苦。”白桦把玩手中一封书信,眼中寒光四射。他原以为一旦南洛动兵,五国联盟便会分崩离析,五人在这住形势之下还能维持联盟,这是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事。
“对付百里炼的事,怎样了?”白桦询问姬渔。
“呵呵,原来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调查之后发现,打碎五国联盟轻而易举。只要我们能好好利用林司瑜,五人混战,一触即发。”
“哈哈哈!”白桦狞笑道:“慕怀瑾,我要让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终生!”
虎口拔牙已是险之又险,如今却要挑逗他们相互撕咬,白桦,即使你手段如何高超,也难以全身而退吧?
看白桦毫不掩饰自己狠戾地狂笑。姬渔嘴角扯出一抹细微之极的阴险微笑。
此时,明洸王都城墙之上,田重看着站在猎猎夜风中的陆良道:“主公,慕怀瑾已经兵临城下,我们还是弃城离开吧。”
“不,我要留在这里。”陆良看着王宫之外,城墙之下黑压压的南洛士兵,目光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林司瑜,我要亲口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哦,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啊,可惜林司瑜不懂你的心。”白桦迈上王城城墙,“他的心里只有慕怀瑾,为了慕怀瑾而杀人,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白桦,无论我们如何挣扎,在慕怀瑾面前都是弱者。”陆良不理会白桦,只看着城下,眼中一片死寂。这几日和慕怀瑾兵刃相接,慕怀瑾的强大让他为之颤栗。如果没有希望见到林司瑜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断然没有勇气与慕怀瑾对阵。
陆良不知的是,在慕怀瑾眼里,他不过是只玩物。
城下一阵喧嚣与巨响,攻城车撞开王宫大门,南洛攻城先锋军蜂拥而入,陆良闭上双目,喃喃念道:“林司瑜。”
他的眼中、心里已经没有汹涌而入的大军,只有不知身处何处的林司瑜。
跟随先锋,慕怀瑾率领大军冲进明洸王宫,林司瑜立于一旁,孟初寒四人策马紧随其后。
“保护主公。”明洸残余士兵手执武器,冲向慕怀瑾大队,即使明知无异于以卵击石,也无人有半分退意。他们一半是逃离他族统治的人类,一半是各个种族杂交繁衍后能力退化的后代,因为有先王的仁爱,他们才能有安稳的生活,有爱人、亲人、家园、田地……为了他们仁慈的王,他们愿意献出满腔热血。
战场上,明洸士兵用人类的血肉之躯、种族杂交数代后残存的能力抵御南洛士兵杰出的能力,局势一边倒,看到不断有人倒下,林司瑜心如刀割。
被南洛士兵收割去性命的人里面,可能有的人与他从小相识,也可能有的人家里妻儿老小翘首盼他归去,现在看着他们血溅战场,林司瑜的心痛到极致。
而他,却不能阻止这一切。
“陆良君,明洸的大家,投降吧,不要再无谓的献出生命了。”浴血奋战的明洸士卒,映入林司瑜眼帘,林司瑜拔出腰间葵纹,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微颤。
双目猛然睁开,看着拼死不后退的明洸兵士,林司瑜目光之中燃烧着坚定。
既然我无法阻止,那么,我便尽我最大的努力早日结束这场战争吧。
林司瑜移动身影,杀入敌阵,手中葵纹招招凌厉。
招式凌厉,他的心却在流血,他杀的是昔日的父亲全心所爱的国民!
葵纹锋利,每一个中刀的明洸士兵没有尝到太多痛苦便停止了呼吸,浑身是血,林司瑜的泪水冲开飞溅在脸上的鲜血,化作两道痕迹,触目惊心!
“小瑜!”看林司瑜冲入敌阵,百里炼担心的呼喊他,紧随其后也杀入敌阵,努力往林司瑜靠拢。百里炼气势极强,一对白色长剑削铁如泥,哪怕如此,明洸也没有一名士兵退却。
“明洸的大家,投降吧!投降吧!”林司瑜泪水肆意横流,不断嘶声相求。
“想要我们投降,没门!兄弟们,冲啊!为了我们的王,冲上去!”一名明洸士兵大喊一声,提起手里长枪往林司瑜身边杀来。
长枪刺向林司瑜的一瞬间,他突然生出就这样让长枪将他贯通的想法,手握葵纹,闭上眼睛,垂手而立。
耳边一声惨叫,林司瑜睁开眼睛,见百里炼长剑剑尖谢谢飞向天空,剑刃过处,那名的士兵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淋漓洒向蓝空。如此触目惊心!
“小瑜,你不能死,你不要忘记你的愿望,牺牲这些士兵的生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生活在太平盛世!”百里炼一边阻挡朝林司瑜涌过来的士兵,一边朝他大喊。
被百里炼点醒,林司瑜咬牙握紧葵纹,再度加入战斗。
炩崖、孟初寒、燕敕见状也加入战斗,慕怀瑾站在王宫之下观察战况,掌握大局。
南洛士兵攻破王城,大军一路攻入王宫。
王宫大殿台阶之上,陆良看着林司瑜移动穿梭,手中葵纹点刺挑拨的熟稔模样,眼中死寂之色更为浓重。
“果然是你杀了驹木国大将吗,林司瑜。”陆良喃喃道。
缓缓走下台阶,陆良在心中一声声呼唤着林司瑜,喉中阵阵紧缩。
台阶下方,那个在敌阵中穿梭,收割明洸士兵性命的,真的是林司瑜吗?那真的是林司瑜吗?
“林司瑜!”陆良大喊出声,声音无比嘶哑,映出他的心痛。
“陆良少君。”面前阻隔着众多互相厮杀的士兵,林司瑜抬头看着一身戎装走向他的陆良,思念、愧疚涌上心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慕怀瑾?”砍倒身边的南洛士兵,清理出一条血路,陆良手执武器大吼着冲向林司瑜。
“锵!”兵器相撞,声音回荡在空中,二人四目相对。
“林司瑜,我只想问你为什么,离开的两年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帮助慕怀瑾?”陆良手中武器攻向林司瑜,步步紧逼。虽然陆良在武道上没有名气,但他毕竟是拥有纯粹兽血的蛮兽族人,几招便逼得林司瑜狼狈后退。
面对陆良,他只有用自己仅有的残力抵挡防御。
“小瑜!”百里炼奋力砍倒身边士兵,准备冲到林司瑜身边,却被孟初寒拦住:“百里炼,让林司瑜自己去解决吧。”
“陆良少君……”林司瑜心中纵然有万般言语,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林司瑜,平和仁爱不是你一直推崇的理念吗?”陆良嘶吼着质问,一招发出,兵刃相接,锵然有声,铁器撞击时生出的火花四处飞溅。
“陆良少君……”林司瑜无言以对。
“天下再无战争不是林先生毕生努力的目标吗?你把他的志愿丢得一干二净吗?”陆良再度使出狠戾一招。
林司瑜狼狈后退,脸上泪水涟涟。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打破天下的宁静?”陆良双目通红,质问林司瑜,声音嘶哑,手中招式却是毫不迟疑。
林司瑜抬手挡住陆良的长剑,葵纹锋利,陆良的长剑不过是凡品,此时再也承受不住撞击,铿的一声断成两截。
“哈哈哈!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陆良无力地垂下双手,手握短剑仰天长笑,双目通红,笑声中有着无数凄凉,“这就是我等待两年得到的结局吗?”
“陆良少君又为什么要挑起战火?”林司瑜抬头,紧紧盯着陆良双眼,一路行来所见之悲惨情形涌入脑海。
“为什么?为了得到你啊。”陆良痛苦闭上双眼,手执断掉的武器攻上去,“为了从慕怀瑾身边夺回你啊!”
林司瑜舞动葵纹,挡住陆良的攻击,力道震得虎口生疼。在从小和他对练的陆良跟前,他的能力起不到半点作用,只好靠自己纤细的手臂去抵卸力道。
陆良再度砸出一剑,林司瑜虎口裂开,鲜血顺着葵纹刀柄滴落在地。
“够了司瑜!”
此时,尚有能力反抗的明洸士兵已经不多,慕怀瑾高高立于战车之上,战车停在两人跟前。他注意到林司瑜已经无力支撑,出声下令。
“嘿嘿,真是感人肺腑的告白。”场中战局已定,白桦冷笑着步下王宫殿前台阶,看着慕怀瑾道:“对不对?慕怀瑾殿下。”
“看着这一幕,我想心中最痛快的莫过于慕怀瑾殿下您了吧。”白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丢给林司瑜:“林司瑜,这个东西,你看过便会知道,今天这一切全是你心爱的少君布下的棋局。”
看着白桦丢给林司瑜的书信,慕怀瑾面上神情大变。
“林凡城,我记得是你的父亲吧?”白桦盯着林司瑜,目光中阴险之色尽显。
林司瑜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看过信上内容后,面如死灰。
“林司瑜,据我获得的资料,拼花工艺你也是极为擅长的,封蜡中拆开一次便会废掉的机关,你不会不知道吧?”看着林司瑜的面色,白桦极为满意:“拆开看过之后再原样发出来的人会是谁呢”
“少君……”林司瑜抬头看着慕怀瑾,眼中只有痛苦,深至绝望的痛苦。
“慕怀瑾殿下,慕祥吾传给我的这封书信,您不是已经截获了么?为何不加以阻止?”白桦斜眼看向慕怀瑾,“您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林凡城赴死么?”
“不,应该说这正是慕怀瑾殿下所希望的。林司瑜这颗棋子按照您的愿望,一步步成长了。丧父的悲痛,对战事的厌恶,让这颗棋子成为您最锋利的武器。哈哈哈,慕怀瑾殿下,棋高一着的还是您啊,驹木夺去的一万石官粮加上林凡城的一条命换来攻打驹木的机会,还真是划算的交易。”白桦的话如同利剑刺着林司瑜的心。
“林司瑜,我……”陆良突然明白了林司瑜为何会斩杀驹木大将,白桦为何会帮助自己,颓然丢掉手中武器,悲伤地看着林司瑜。
“哦,我还差点忘记了,田重田将军,曾经发送过一封求助的书信给林司瑜你,那封书信被我新国截了下来,不过,我记得我确确实实派人把书信送到南洛,送到殿下手中,那封信最后去了哪里呢?”白桦盯着慕怀瑾,面露得意。
林司瑜转向慕怀瑾,仰望着居高临下立在战车上的慕怀瑾,面色悲戚,问:“少君,他说的是事实吗?”
看清林司瑜的表情,慕怀瑾明白即使他否认也没有任何作用,道:“我并不打算否认。”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怀瑾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自暴自弃道:“为了下好这盘棋。”
“我在您眼里,只是一颗棋子吗?”
环视战场上层叠的尸体,慕怀瑾想到的是南洛千年基业,狠心闭上眼睛道:“是。”身为南洛储君,他不能在战场上表露出一丁点柔情,他必须是无法动摇的!
“我明白了。”林司瑜双手无力垂下,他已经连抬起葵纹的力气都全部丧失。
看着林司瑜的表情,陆良突然明白过来,他和林司瑜都不过是博弈双方看中的棋子而已。林司瑜有杀父之仇,丧父之痛,而他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自己膨胀的私欲而已!
身为一国之君,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让百姓陷于水火,他还有什么脸面质问林司瑜?有什么脸面继续活着?
心中质问自己,陆良步履踉跄地走向因悲伤痛苦而呆立的林司瑜,左手抬起他手中葵纹。
手上并未用力,一股力道却拉动锋利的葵纹,让它缓缓没入陆良左胸,林司瑜黑玉一般的双眼蓦然放大。
“林司瑜,对不起。”鲜血从陆良口中源源而出。
葵纹刺穿心脏,口中源源不断涌出鲜血,陆良沾染了鲜血的手艰难抬起,捧起林司瑜的脸颊。
“我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陆良看着林司瑜的眼睛,缓缓吻上林司瑜的双唇,多想再多多感受这温软的唇,但极速失去的血液带走他的体力和意识,视线渐渐模糊,陆良滑落于地。
“陆良少君……”林司瑜呆呆看着失去呼吸与心跳,跌在尘土之中的陆良。
“陆良少君!”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林司瑜弯腰艰难地抱起陆良,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掉落。
“林司瑜,我要做那朝颜,每日迎着朝阳盛开,你就是我心中的那一轮红日。”陆良双眼微眯,笑出一脸烂漫。
“无论多么微小的光芒,坚持下去,总会照亮前路,这不是林司瑜你教给我的道理么?”陆良双手扶住林司瑜的肩膀。
往日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林司瑜脑中闪过。
“陆良少君。”悲伤与痛苦使得林司瑜忘记了哭泣,只有两行泪水不断滑下。
将众人抛弃至一边,不管身边手执武器而立的士兵,抱着陆良,林司瑜往王宫外走去。
一轮血红残阳挂在天边,地上明洸残旗的火焰在晚风的拂动下,不断蔓延。
林司瑜穿过火焰,星星点点的火焰扫过林司瑜身边,黑色长发被炽热的火焰炙烤,蜷曲变色,他却丝毫不觉。
“司瑜,回来。”慕怀瑾低声呼唤。
林司瑜脚步虽然缓慢却毫不犹豫。
“司瑜,回来!”慕怀瑾再度呼唤,虽然语气加重,却失却了王者的霸气。
“哈哈哈!慕怀瑾,天下这种东西唾手可得,有血有肉的东西却更难掌控啊!”白桦的话狠狠刺痛慕怀瑾的胸膛。
“司瑜,回来!”慕怀瑾痛苦闭上双目,睁开,赤金异色双瞳闪现出妖艳光芒,一圈气流以慕怀瑾为中心,猛然炸开,将四周林立的士兵吹飞。
“哈哈哈!”锵的一声,白桦将手中长剑插入地底,握住剑柄稳住身形,发丝乱舞,形如鬼魅,狂笑道:“慕怀瑾!我要让你尝尝世上最令人绝望的痛苦!”
“住嘴!”慕怀瑾手中村雨竖立,冲向白桦。
狂笑断然收敛在喉咙中,头颅高高飞起,带起一片血雨。
“司瑜。”不管白桦的头颅尚未落地,慕怀瑾看着远去的林司瑜,赤金双目中有的只是深深的痛楚。
“小瑜。”百里炼眼中闪动泪光,想要上前拉住林司瑜,双腿却如同生根。
半抱半拖的带着陆良,林司瑜缓缓走进阵列,拉过一匹战马,用葵纹逼迫呆立一旁的新国士兵帮忙,将陆良放上马背,踏着脚蹬,跨上马背,脚下狠踢马腹,骏马疾驰而去。
“快追上去,林司瑜不会骑马!”孟初寒的声音将呆立的四人唤醒,四人急急各自抢过一匹战马,紧紧追赶林司瑜。
暮风猎猎,从耳边呼啸而过。
陆良少君,我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的世外桃源。林司瑜漫无目的地策马而行,手中缰绳已是无力再握紧,任凭战马歪歪斜斜前进。
“林司瑜,停下!快停下!”战马歪歪扭扭奔驰在悬崖峭壁之间,身后,炩崖四人焦急的呼喊传来。
“司瑜,快停下!”策马狂奔,慕怀瑾紧紧盯着前方浅淡的身影,恐惧紧紧揪着胸膛,渐渐拉近距离,那身影近在咫尺,慕怀瑾冒险伸出手,想将他拉过这边。
慕怀瑾手将触及衣料,猛然,林司瑜所骑战马踏上一块碎石,马身倾侧,林司瑜从马背上跌下悬崖。
“司瑜!”慕怀瑾不顾一切跃下马背,伸手想要抓住迅速跌落纤细身躯。
“哗啦!”二人一马坠入崖下河水之中。
陆良少君。
林司瑜努力伸长手,借着朦朦胧胧的视线,想抓住陆良的尸体,身体却急速沉下,头颅撞击着河底石块,丝丝血迹盛开,宛如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小瑜!”岸上百里炼悲痛欲绝,炩崖呆立原地,大睁着的靛青双眼,写满了震惊与痛楚。
“司瑜!”低声呼喊少年的名字,慕怀瑾颓然坐下,赤金双目中霸气尽失。
此刻天已经昏黑,悬崖底下光线阴暗,几人虽看着林司瑜坠下悬崖却不知崖下情况如何,不由得心急如焚。
四人身后紧跟的士兵不待下令便分散开来,沿着悬崖散开,寻找可以下到崖底的路。悬崖长而陡峭,士兵们一直找到鸡啼三遍也没找到可以下至崖底的路。
至于林司瑜的下落,自然更是无从寻找。搜寻一夜毫无结果,却没人敢将结果上报。
“笨蛋,都怪你,一路上磨磨蹭蹭,天都快黑了,才走到这里。”丽子一路埋怨向文生,迈着大步朝前急速前进。
“还不是你非要去寻找这条小狗。”向文生摸着被丽子敲疼的脑袋,怀中抱着一条黑白相间毛色的小狗,一脸无奈,明明是她听到路边草丛中的狗叫就走不动路,找到这小家伙以后,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抓到,浪费了时间,现在却反过来责怪自己。
“哎呀,丽子,女孩子不要这么大嗓门。”木良平看着并肩走在前面的二人,笑得一脸爽朗。
他身边,一头火红色头发的向虬却愁眉苦脸,只要向文生怀中小狗动动身体,便像踩到蛇一般跳开。
“我们必须要快走啊,明洸最近和南洛打起来了。遇上大军就危险了,况且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必须赶快走到这条河的下游,那里才有可供我们落脚的村庄。”抬头望望头顶稀疏出现的星子,丽子回头催促身后二人。
“喂,我说丽子,你也要考虑到良平大哥的腿伤吧,那可是被白桦打碎了骨头的,从东启出发后,星夜兼程,一路上也没怎么休息。”向文生提醒丽子。
“我当然知道,可是天都快黑了,到处都在打仗,我们必须快点回到北洛。”丽子略略提高声音回应向文生。
木良平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仿佛二人谈论的不是自己。
“不要紧,文生,丽子说得对,烽火四起,我们必须早日回到北洛。”白桦篡位,他被打碎腿骨,丢在野外。幸好丽子事先收到情报,及时找到他,并且在丽子父亲、他的老师景虎的联络下,到田先生的旧友,东启名医谷仁亮处接受治疗,花了快一年时间,好不容易才痊愈,恢复行走能力。
幸好白桦手段狠辣,没有马上杀掉他,想让他多受些折磨,只是打碎他的腿骨丢在野外,才让赶来的丽子救起,能捡回一条命,木良平已经十分高兴。而三人被拖在危险的路途中也是因为来东启接他。
“汪汪!”向文生怀中的小狗突然抬起小脑袋冲着对面悬崖上头狂叫。
四人抬头望去,借着微光,发现不远处悬崖上二人一马掉落河中。
“快救人!”丽子低声惊呼,迅速抢过向文生怀中小狗。
三人顾不上脱掉衣服鞋袜,迅速跳进河,朝着掉落下来的二人游去。
向虬凭着良好的体力,率先游到林司瑜落水之处,一头扎进河水之中,潜入河底,拉住林司瑜的手,猛力往岸边游去。
可惜河流湍急,暮色已重,向文生水性一般,木良平腿伤刚刚愈合,没能救起另一人。
游到岸边浅水处,向虬打横将林司瑜抱起,哗啦哗啦淌水走向岸上,寻到一处平坦的沙滩,用脚扫掉浮沙上的鹅卵石,将林司瑜轻轻放下。
丽子迅速来到林司瑜身边,解开林司瑜胸前衣服,对向虬喊道:“抱住他的腰腹,背朝上,头朝下倒水。”
向虬迅速照做。
倒出积水,林司瑜仍未苏醒,向虬放下林司瑜,趴在林司瑜身上,将耳朵贴在林司瑜左胸之上,听了听心跳,冲着丽子摇摇头:“已经没有心跳了。”
“笨蛋虬,你让开。”丽子一把将向虬推到一边,双膝跪在林司瑜身边,拿过手边一块扁平鹅卵石,将林司瑜背部稍稍垫起,使得林司瑜头部稍稍后仰,反复缓缓按压林司瑜的胸部。
按压过后,丽子趴在林司瑜胸口处听了听。
“好了,总算救回来了。”丽子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醒呢?”向虬靠近,借着朦胧月色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林司瑜。
丽子伸手摸摸林司瑜后脑勺,摸到一手湿滑粘稠,将手伸到眼前,借着月色细细看着:“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撞伤了脑袋。”
“文生,拿出火石,点亮火把。”丽子指挥向文生。
“好!”向文生迅速从河边树林中捡来树枝枯叶,做成火把,从怀中摸出打火工具,点亮。
木良平打开身上携带的小包袱,拿出从东启出发时,谷仁亮交给他的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递给丽子。
丽子理开林司瑜被河水浸湿的散乱长发,寻找到伤口,简单清理后包扎起来,总算止住血。
“先这样吧,向虬,把他背起来,我们走。”丽子站起身。
“啊?为什么是我?”向虬极不情愿。
“你不背难道我背?”丽子声音忍不住又高了一些。
“嘘,丽子,小声一些,以我们几人的身份,在这明洸如果被发现了可不得了。”木良平提醒丽子。
在木良平的帮助下,向虬背起林司瑜,一行人急急往下游走去。因为营救林司瑜耽误了时间,几人未在天完全黑透之前抵达下游村庄,好在路边有一间废弃小屋,几人确认安全后钻进去安顿好。
清晨,丽子拉开柴门,走到外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睡得真是舒服啊。”
这段时间日夜赶路,大家都已经累坏了,昨夜好不容易发现这间无人居住的小屋,一行人总算能够休息一晚。
转身走进小屋,将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向文生和向虬拉起来催促道:“起来!起来!赶路。”
“啊,又要赶路?”向虬一万个不情愿。
“啪。”丽子一巴掌拍在向虬脑袋上,“你是不是想留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
“丽子,恐怕我们白天不能赶路了。”木良平从外面走进来,“我一大早已经出去打探过,外面四处都是南洛士兵,仿佛在搜寻什么东西,我们几人如果落入南洛士兵手里就不好了,最好还是昼伏夜出。”
“那,好吧。”丽子略微思索,同意了木良平的提议。
“他怎么还没醒?”向虬走到林司瑜身边,弯腰看着静静躺着的林司瑜。
“我来看看。”丽子坐在林司瑜身边,让向虬扶起林司瑜的身体,自己伸手拆开林司瑜头上棉布,察看伤情。
“嗯,虽是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但看这伤口比较圆润,应是撞到河底卵石而成,河水有浮力,问题应该不大。”丽子根据自己从小到大看着各种伤口,长期积累下来的经验做着判断,“不久应该会醒来吧。”
“希望如此。”向虬有气无力,“最好是能快点醒来,不要老是让我背着他赶路。”
明洸王宫之中,慕怀瑾颓然枯坐,赤金双眸中神采尽失。
已经三天了,派人将附近全部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林司瑜踪影。
“司瑜,你还活着吗?”慕怀瑾走到大殿之外,仰头看着蓝天,林司瑜离开时眼中的空洞,面上一片死寂的神情,在脑海中盘亘不去。
“慕怀瑾,你自以为棋高一着,却没有算到自己会深深的被司瑜吸引啊。”慕怀瑾垂下头,痛苦低吟,“司瑜,你在哪里呢?”
“殿下,士兵们已经在下游找到了陆良的尸首和马匹的尸体,却不见林大人,是不是放弃搜索?”侍从鼓起勇气前来禀报。
“放弃搜索?哪怕将天下整个翻过来,也要找到司瑜,生要见人,死,也要找到尸首!”慕怀瑾面上一片凛厉。
“是!”侍从急急退下。
“啊,我说他什么时候才会苏醒?我已经背了他三天了!晚上赶路本就十分艰辛,我还要背着他。”四人一狗围坐火塘之前,向虬一边搅拌瓦罐中煮着的食物,一边扭头看看静静躺在一边的林司瑜,口中不停埋怨。
“向虬,汤溢出来了。”木良平提醒向虬,小犬也跟着汪汪叫。
“啊!”向虬手忙脚乱的端下瓦罐,被溢出来的汤汁烫得哇哇乱叫。
“噗嗤,向虬你做料理也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候。”看着向虬,丽子仿佛找到了安慰,她做料理从来都是要么砸碎了锅子,要么难以下咽,但向虬虽然无法三粗,做饭却是一把好手。
“笨蛋!”向文生拍打向虬的后背,三人嘻嘻哈哈调笑。
“呜……”躺在一边的林司瑜低低呻吟出声,一直微笑看着众人的木良平走到林司瑜身边,将他扶着坐起。
林司瑜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眼睛定定地盯着将脸凑在自己面前的向虬,心中想着道这里是哪里?他们又是谁?
“这里是明洸境内,你从悬崖上掉进河中,我们救了你。”仿佛看出了林司瑜心中疑问,向虬向林司瑜解释道。
“咦?向虬你居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丽子甚为惊讶,因为无论她怎样看,这人面上实在没什么表情。
“他眼中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嘛。”向虬有些不耐烦,几日来他晚上要背着他赶夜路,白天还要为这一群人做饭,实在累的够呛。
“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林司瑜朝众人礼貌鞠躬。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只不过和你一起掉下来的那位我们没能救起来。”林司瑜的声音,出乎向虬预料的温和好听,向虬不禁略略红了脸颊,幸亏皮肤略显棕色,才没被众人发现。
“他不用救了。”想起陆良,林司瑜眼神顿时黯淡下来。
“抱歉,我能先离开吗?”林司瑜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外面走去,无奈阵阵眩晕袭来。
“喂!你……”向虬扶林司瑜在火塘边坐下。
“想走呢,我们也是不拦你的,不过你得养好身体再走,况且外面兵荒马乱,你也走不了多远。”木良平开口劝着林司瑜。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十分虚弱,要走也要先吃点东西再走。”向文生将一碗滚烫的稀粥放在林司瑜身旁,看着众人眼中的关切,林司瑜感受到那久违的平淡温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慕怀瑾?”端起碗,陆良双目通红,声嘶力竭质问自己的模样映入脑海,林司瑜无心再进食,默默将碗放在一边。
见林司瑜波澜不惊的面上浮现出浓浓悲戚,众人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沉坐,屋内一片寂静。
单细胞的向虬终于忍受不住这死一般的沉寂,站起身,大步迈到林司瑜身边,端起地上的碗,塞在林司瑜手中:“你究竟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样的经历,我们也不会问,不过,你要吃掉这碗东西,当作我们救了你的感谢。”
抬头看着向虬,林司瑜眼中一片震惊,如此单纯的眼神已是好久不见,感受向虬单纯的关怀,林司瑜已死去的心中涌起丝丝暖意,乖乖端起碗小口小口喝稀粥。
喝完粥,休息片刻,林司瑜觉得体力稍微回复,站起身,冲着众人弯腰鞠躬:“谢谢大家,我必须离开了。”
“离开?你有地方可去?”向虬站起身,拉住林司瑜。
“可去的地方?”林司瑜悲哀的摇摇头,“还有我能去的地方吗?”慕怀瑾的脸浮出脑海,大眼中水汽氲起。
“既然没有地方可去就和我们一起吧,你先躺下休息,我去给你找点衣服,你这身打扮如此特别,又染满血迹,恐怕会引人注意。”木良平伸手摸摸林司瑜的脑袋,拉开简陋的木门,走出去。
“他的手真大。”听话的躺下,林司瑜回忆着方才木良平大手的触感,被木良平大手抚摸的感觉,令得林司瑜想到了逝去的父亲,“如同父亲般的温暖。”林司瑜翻身,闭上眼睛,心中暖意阵阵,沉沉睡去。
“丽子,你说他会是什么人?”向文生打量着睡着的林司瑜,凑到丽子身边,小声悄悄问道。
“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扮,十分奇特,不过这身装扮应该不会适合上战场,战场上应该穿着厚重的战甲。看他骨骼纤细,身上覆盖的肌肉也不发达,力量和体力应该也不会太好,他坠崖之处上方不远便是明洸王都,我想应该是从王宫中逃出来的吧。”丽子细细观察林司瑜,下着结论。
“嗯,除开这些,他的存在感也很低,如果不是刻意注意着他,极容易便会忘记他的存在,这样的人如果会武道,那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向文生补充自己这几日观察的结论。
“不管怎样,从这几天我们打探到的情报来看,明洸和新国都已被慕怀瑾攻下,我们必须快些回到北洛,如今天下大乱,我担心战火不久便会烧至北洛。虽然一间过去三百多,但北洛毕竟是从南洛分裂而出,现在有攻打我们的机会,慕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丽子用手撑着下巴,斜眼看着向文生。
“我才不管什么慕怀瑾厉害不厉害的,只要他敢打过来,我就送他回老家。”向虬十分不悦。他这几日实在累得够呛,脾气也火爆了许多。
“向虬,你不要小看慕怀瑾,南洛东启等五大强国结成盟约,此次明洸新国迅速溃败,便是五人合力出击的结果,况且听闻传言,慕怀瑾身边还有一人,被称作‘幻影’,此人神出鬼没,孤身一人斩杀了驹木众多大将,却连长什么样子都无人知晓,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自家弟弟单纯冲动,向文生颇感头疼。
“啧,我不管他是幻影还是什么,要想侵犯我北洛,必得先过我这关。”向虬愤愤地捏紧拳头,“我先睡会儿。”拉开被褥,向虬躺下,片刻之后鼾声大起,与林司瑜细微的呼吸相比,更是显得如雷鸣动。
向文生和丽子二人也分别躺下,蓄养着精神准备晚上赶路,早日回到北洛。
看众人均已睡下,那条灵气十足的小狗也自己寻到一处地方趴下,蜷曲着身体,将头塞在毛茸茸的黑色尾巴下,闭上了浅蓝色的圆圆眼睛。
“文生,丽子,虬,快点起来。”木良平推开门,急急走进来,“我们的处境有些不妙。”
向虬和向文生迅速翻身坐起,丽子也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坐起身。
“我刚去不远的镇上寻找衣物,看见南洛士兵好像在寻找什么人,大有将整个镇子掘地三尺的阵势,我们即使夜晚赶路也是不太可能了。”木良平难得流露出担忧。
“找人?不可能是在找他吧?能让慕怀瑾如此费力寻找的,只有明洸的君王吧。天子下葬仪式上我与明洸君王有过一面之缘,是一个笑容爽朗的黑发少年。”向文生盯着仍旧沉睡的林司瑜,猜测慕怀瑾的目的。
“不管他们在找什么,我们也是不能暴露身份,幸好有了他,让我想到一计。”木良平拿下肩上包袱,打开,拿出几件衣物,“丽子,你穿上这个,打扮成富家小姐,虬、文生和我打扮成侍从,他就扮作富家少爷,我还有这个。”木良平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向文生。
“东启的通关文牒?”向文生翻开手中之物,看过后惊呼出声。
“嘿嘿,出发前谷先生给我的,说是我们在路上可能会用上。”木良平搔着后脑勺嘿嘿笑着。
“笨蛋良平!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害得我们每天昼伏夜出,提心吊胆。”丽子首先发难,跳起来叫道。
“不是不想拿出来,之前我们在新国,这个文牒反而会使我们处境更加危险,而我们现在在明洸,而且现在明洸已败,慕怀瑾和孟初寒交好,这个东西总算能派上用场。”木良平解释道。
“嗯,说得有道理,虬,你叫醒他,我们换好衣服赶紧走吧。”丽子招呼着向虬,自己走到屋内隐蔽之物后面,换着衣服。
叫醒林司瑜,向虬三言两语讲明事由,催促林司瑜换上衣服。
当林司瑜换好衣服走出来,众人大惊,穿着浅色淡雅直衣的林司瑜,从内而外散发着贵族公子的气息,四人更加确定林司瑜是幸存下来的明洸贵族了。
“真的好美。”身为女人的丽子也是呆呆看着站在面前的林司瑜,“只不过,可惜了这一头长发,被火灼烧成这样。”丽子抓起林司瑜被火焰烧灼蜷曲的头发。
“不要紧,剪掉就是了。”林司瑜丝毫不为自己的头发而感到惋惜。
“那,我来帮你吧。”木良平从屋子中翻出一把剪刀:“幸好这间房子的主人匆匆逃走,还能找到这个。”木良平为自己的小小发现笑弯了眼睛。
剪掉头发,林司瑜的美收敛了几分,不过却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至于头上的伤口,被木良平巧妙的用头发遮掩起来。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木良平心情很好,倒是站在一边的向虬,不知为何脸上又浮起了红晕。
一行人走出屋子,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啊,良平,你还准备了这个?”丽子十分兴奋,跳上马车。
“当然,富家小姐怎么能步行呢。”木良平微微露出笑容。
“太好了!”向虬也是一脸灿烂,他终于可以不用背着林司瑜赶路了。
木良平、向虬陪着林司瑜和丽子坐在马车之中,向文生扬鞭赶着马匹,马车缓缓往明洸边境驶去。一路上靠着东启通关文牒倒是畅通无阻。
连日赶路,很快便来到明洸边境,边关城门之前,马车被南洛士兵拦下。一行人走下马车,木良平掏出怀中文牒交给守城士兵。士兵翻开文牒,见是东启官印,态度好了许多。
“几位大爷,上头发令下来,凡是通过关卡的都要细细查验,请各位谅解。”看似军队小头目的士兵赔着笑,从旁边接过一张画像,展开后一一核对着。
走到林司瑜面前,小头目皱着眉头,细细查对,上下打量着林司瑜。
“这位公子,和这画像上之人,怎么如此相似呢。”
士兵的话令林司瑜心中不禁一阵紧张,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林司瑜柔柔开口道:“我乃东启百年名门之后,不要把我和画像中粗俗之人相提并论。”语气柔和,但隐约透露着威严。
被林司瑜的气势所震慑,头目举起画像,装模作样比较一番,“嗯,是的是的,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之人,画像中的犯人怎么能和公子相比呢。”看着衣袂飘飘的林司瑜,实在难以将其和画像中身着深蓝影忍服饰的长发少年形象重叠在一起,而且听说林大人独身一人从崖上坠落,不大可能有人同行。
“放行!”头目手一挥,士兵迅速搬开路障。向文生一扬马鞭,马车辘辘驶出关卡,缓缓远离明洸。
“慕怀瑾,已经过去了七天,林司瑜还是不见踪迹,我想他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吧。”看着慕怀瑾的颓唐,孟初寒忍不住开口。溺水而亡之人,被河底石头卡住,被水草缠住而不得发现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不可能的,司瑜一定还活着。”慕怀瑾扫落手边器皿,碎裂声中,赤红双目闪耀着对爱人尚且活着的坚信。
“殿下,属下检查今日关卡通关之人的记录,发现了疑似林大人的人,只不过……”卫淇前来禀报。
“只不过什么?”听到卫淇带来的消息,慕怀瑾猛然站起身,急切追问。
“您还是直接问当班的兵士吧,我已经把他带来了。你进来吧。”卫淇示意殿外之人。
当班的头目步履不稳,战战兢兢走进来跪下,脸上冷汗横流。
“把你今日所见讲给殿下听听,不得有半分隐瞒。”卫淇指示道。
“是,是……”当班头目抬起头看着慕怀瑾,早已被慕怀瑾慑人的气势所震迫,浑身发抖。
“通关之人,黑色短发,衣着华贵,有一名女子共行,像是富家公子小姐,另有三位健壮男子,看样子像是仆役,并且他们手持东启通关文牒,因此属下就放行了。”头目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慕怀瑾的脸色,身体已如筛糠。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慕怀瑾踱到头目面前站定,头目赶紧低下头看着慕怀瑾所着丝履,战战兢兢道:“还有虽然看起来贵气十足却是存在感很低,如果不是他身边跟着随从,需要逐一核对记录,恐怕会遗漏掉他。”
“为什么放掉他?”慕怀瑾双目微微眯起。
头目浑身抖得如筛糠,道:“属下刚好与副手换班,是副手将其放出,后来属下查问有无异常,他才报告属下。”
“下去吧。”没有心思追究他们的责任,慕怀瑾挥挥手。头目意料之外得到大赦,十分欣喜,行后赶紧退下。
“呵呵,存在感很低,司瑜你果真还活着。”慕怀瑾喉中发出轻轻笑声,突兀而来的笑声令得跪地之人浑身颤抖更加剧烈。“手持东启通关文牒,”慕怀瑾扭头斜眼看着孟初寒,“初寒,这个你如何解释?”
“慕怀瑾,通关文牒虽是只能由官府发放,但是想要弄到也不是难事。”孟初寒微微皱起眉头,反问慕怀瑾:“况且,林司瑜除开我们几人,早已是没有了任何的亲人和朋友,这随行几人又如何解释。”
“不,那一定是司瑜,一定是。”慕怀瑾居高临下,低头问道:“几人出关以后朝着哪个方向去的?”
“出关以后,马车驰上前往正邦、北洛方向的官道。”头目赶紧回答。
“呵呵,司瑜,不管你在哪儿,哪怕翻遍整个天下,我也要把你找出来。”抬头望着殿外蓝天,慕怀瑾重重许下诺言。
“呼,好险!”丽子掀起门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关卡,抹抹头上冷汗,“幸好你随机应变,不过你还真有富家公子的气势。”
“丽子小姐过奖了。虽然现在这做有些晚了,但礼节不可废,谢谢大家救了我。”林司瑜朝丽子行跪拜大礼。
“啊,举手之劳罢了。”丽子爽朗地笑,元气满满。
“我说,刚才那个画像,怎么看都像是你。”坐在一边的向虬突然出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闻向虬发问,林司瑜脸上重又浮现出悲戚。
“虬,不是你自己说不问他的来历么?”木良平拉拉向虬衣袖。
“哦,我是说过。”向虬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
“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木良平认真的看着林司瑜,“我们总不能一直把你叫做‘你’吧?”
“抱歉,一直没有告诉大家,我叫林司瑜。”林司瑜弯腰冲众人鞠躬。
“原来是林司瑜,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木良平伸出大手,抚摸着林司瑜的柔软短发,爽朗的笑,也不去思考这个名字是真还是假。
“嗯。”林司瑜抬头,对上木良平视线,心中浮出丝丝温暖,这种家人一般的感觉,已是许久没有感受了。
“汪汪!”小犬高兴的摇着尾巴,跳上林司瑜双腿,坐下,扬起小脑袋,一双浅蓝色圆圆大眼望着林司瑜,林司瑜伸手抚摸着小犬的毛。
“嗯,这条狗我们也还没有取名字呢。”木良平看着小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叫什么名字好呢。”
丽子看着小犬,拉拉木良平的衣袖:“良平,你有没有觉得,这条小狗的眼睛很熟悉?”
“嗯,确实。”木良平看着小犬的眼睛。
“不就是和林司瑜的眼睛一样嘛。”远远缩在角落的向虬闷闷出声。
“啊,就是,一模一样!除了颜色不一样,那种感觉是完全一样的!”丽子跳起来,从林司瑜腿上抱过小犬,高高举起,“那,就叫你‘司瑜二号’,简称二号吧!”
“汪!”小犬高兴的摇着尾巴,丽子将二号放在地上,二号在马车中高兴的跳跃转圈。
“啊!啊!你不要过来!求你不要过来!”向虬高高跳起,紧紧缩成一团,躲在马车的角落里,过大的力度使得马车一阵摇晃。
“笨蛋虬!你想撞翻马车吗?”外面,向文生不耐烦的吼声传来。
“啊,抱歉。”向虬小声道歉,声音止不住颤抖。
感受着马车中的热闹,林司瑜面上流露出久违的笑容。
“慕怀瑾!”炩崖大步走进来,抓住慕怀瑾的衣襟,拳头高高举起。
“崖!”紧随炩崖而来的百里炼赶紧抓住炩崖的拳头。
“崖,如果这拳落下来,司瑜能够回来,我也没有意见。”慕怀瑾看着炩崖。
“你……”颓然放下拳头,炩崖松开慕怀瑾的衣襟,坐在椅子上,垂下头。
“崖,炼,初寒,你们对司瑜的情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赤金双瞳微微眯起,“司瑜,只能属于我一人,即使是你们我也不会让步。”
“慕怀瑾,你……”孟初寒上前一步,刚开口便被慕怀瑾打断。
“初寒,我并没有打消对你的怀疑,凭着司瑜一人的能力,绝对不可能逃出我的掌控,你们有没有帮助他,我现在也不去追究。”微微停顿,赤金双眸中光芒大盛,“如今,天下已是战乱纷起,司瑜多半已经逃入他国,既然如此,我便将整个天下收入掌心。”
“待到普天之下,均属我慕怀瑾之时,司瑜,你还能往哪里躲呢。”慕怀瑾拳头紧握,骨节泛白。
“小慕,你真的要这样做?”百里炼微惊。
“炼,我们五人玩个游戏吧,得天下者便能得到司瑜,找到司瑜的,同样也能得到天下。”赤金双瞳中光芒闪烁。
“慕怀瑾,你这样做,会让天下百姓陷入战火,天下安宁岂能儿戏。”孟初寒率先反对,“林司瑜的离开竟然会让你做出此等不符你作风的事情。”
“初寒,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规律,即使没有司瑜,我们五国也不能长久和平共处。”抬头看着孟初寒,慕怀瑾略微停顿:“终有一天,我们五人会在战场相见,我想你们也是十分清楚的。”
慕怀瑾大步走出大殿,战车辘辘,向着南洛王都进发。
“小慕……”燕敕丢掉手中食物,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广场,喃喃道。
“炩崖,百里炼,慕怀瑾的意思你们也懂了吧?从现在起,五国联盟分崩离析。”孟初寒头也不回走向殿外,“如果有在战场相见那一天,我绝对不会手软留情。”
“小孟……”百里炼望着孟初寒远去的背影,丹凤眼中神采不再,“崖,他们都是认真的么?”扭头望着炩崖,突然的变故使得百里炼一片混乱。
“管他的,无论如何,阿瑜一定不能让慕怀瑾找到。”炩崖暗暗捏紧拳头,大步跳下大殿台阶,跨上战马,疾驰而去,背上蜻蛉切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崖……”看着奔驰而去的炩崖,百里炼眼中浮现悲戚,“你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如果小瑜真的活着,会恨你们的。”
“小慕已经决定了,我们就照小慕说的去做。”燕敕拖起地上铜锤,扛在肩上,大步离开。
“小瑜,我该怎么做?我不想让小瑜你恨我啊。”仰头看着火红晚霞尚未侵蚀的一半蓝天,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小瑜,他们都失去理智了,你快回来吧。”
一路上,向文生赶着马车,向虬不断被丽子戏弄,木良平总是笑容爽朗的盯着二人,抱着二号,林司瑜沉静的坐在一边,失去至亲挚友的痛楚,在众人的乐观感染中,渐渐有所释缓。
很快便到了北洛,金凛等人早已在城门口等候,见着马车驶来,大家一起拥上前,七嘴八舌询问着。看着温馨热闹的场景,林司瑜面上微微露出笑意。
“汪!”怀中二号冲着金凛叫。
“哇!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被二号叫声提醒,金凛才发现抱着二号站在向虬身边的林司瑜。
“嗯,从一开始。”林司瑜歪着头,面上一面沉静。
“存在感好低!好像鬼魂。”金凛夸张地大叫。
“啪!”丽子跳起来,毫不客气给了他一记暴栗,“笨蛋小金,这样很不礼貌!”
“抱歉,丽子大姐!”小金抱着脑袋蹦跳着逃跑。
林司瑜微笑着看着二人的打闹。
摸着脑袋,小金看着林司瑜道:“你是谁?”
林司瑜弯腰鞠躬:“我是林司瑜,今后请多关照。”
“啊,那是一定的。”小金忘记头上的疼痛,抬头挺胸。
跟着丽子等人往住处走去,一路行来,看着街上百姓安居乐业,黄发垂髫的情景,林司瑜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明洸。陆良的质问,燃烧的战旗,遍地的尸首,再度闯入脑海,林司瑜不禁一阵眩晕,眼前渐渐模糊。
看着摇摇欲倒的林司瑜,向虬大步上前,伸手扶住林司瑜的肩膀,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被向虬的声音提醒,林司瑜回神,看着街边一派祥和安宁,内心逐渐安定。
“林司瑜,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丽子元气满满的声音传来,顺着丽子手指望去,林司瑜大吃一惊。
眼前建筑虽比不上洛山宫殿般金碧辉煌,但是也是高大雄伟,门口护城河围绕,身着甲胄的士兵手执武器护卫着城门。
“你们……”望着丽子,林司瑜眼中浮现疑惑。
“啊,林司瑜,他是北洛的国君。”丽子拉过站在一旁的向文生。
林司瑜骇然,原来一路之上赶马车之人竟然是堂堂一国之君!林司瑜转眼看着向虬。
“别看着我,我不会赶马车。”看出林司瑜疑问,向虬的分叉眉紧紧皱起。
“这位是我国的大将军。”丽子蹦到向虬身边。林司瑜大感惊异,勇猛的大将军竟然害怕小狗。
“这个,原来是新国的将军,现在是我北洛的人。”走到木良平身边,丽子伸长手臂努力的拍着木良平的后背。木良平温和的笑着。
“……”向来淡定的林司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么丽子小姐你?”林司瑜看着丽子,虽说见过擅长搜集分析情报的陌屏幽,但是像丽子这样能够随意拍打国君和大将军的女子还没见过。
“我啊?我是国师的女儿。”丽子语气中有着一丝丝刻意压抑的自豪。
“嗯,丽子的父亲是我的老师,不过他老人家已经归隐,只是挂个名头罢了,出谋划策的是丽子。”木良平插上话头,双眼眯缝,笑得一派爽朗。
“我们呢,怎么不介绍我们?”小金跳出来,大感不满。
“啊,这个叫做金凛,我们一般叫他小金,这位沉默不语的叫做水户。”丽子拉过一旁沉默微笑的浓眉男子。
“啊,就这样简单的介绍啊?”小金哀嚎着抗议。
“林司瑜,你是想住在宫中还是住在外面?”丝毫不理会小金井,丽子询问林司瑜。
昔日洛山别苑的种种浮上脑海,林司瑜微微鞠躬:“那拜托丽子小姐,在外面给我找间小房子吧。”
“好,正好城外我家有一间空房子,我先带你去看看吧,奔波许久,你身体尚未痊愈,早些安顿好休息一下才是上策。”丽子点头,率先朝着城外走去,众人见状紧跟在后头。
站在小院门外,林司瑜十分满意,青瓦白墙,暗红色格子窗,简单雅致,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院中一棵红枫已是坠满红叶,树下种着各式花草。
“怎样?喜欢吗?”丽子询问林司瑜。
“很喜欢。”林司瑜微微点头,推开竹扉,走进小院,伸手拂过院中的草木,林司瑜想起昔日在明洸的日子。
“陆良少君,如果当初我不去南洛,我们今日又会是怎样呢?”仰头看着浮动着朵朵白云的蓝天,林司瑜面上悲戚之色尽显。
“林司瑜,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在北洛你就是北洛的人,不要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林司瑜神情,向虬心中升起不耐,分叉眉紧紧皱起。
“笨蛋虬!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丽子一巴掌拍在向虬背上,毫不客气的追杀向虬。二号汪汪叫着,摇着卷卷的黑色小尾巴,摆动着短短的腿追着向虬,向虬在人群中穿梭跳跃,手忙脚乱的躲避丽子和二号的“围剿”,小金裂开嘴,笑弯了腰,水户微笑着看着大家,依然固守着“沉默是金”的格言。
看着北洛众人热闹的打闹,林司瑜按下心中悲戚,心想:陆良少君,我已经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了。
“林司瑜,来到北洛,就不要再想那么多,大家会把你当成一家人看待。”木良平站在林司瑜身边,伸出大手揉着林司瑜的柔软短发。
“木将军。”林司瑜抬头,大眼对上木良平视线。
“叫我木将军太见外了,叫我良平或者良平大哥就好。”木良平温和的笑着。
“那,我就叫你木前辈吧。”林司瑜略微思考,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称呼。
“嗯。”木良平也不强求,微眯起双眼,爽朗地笑。
南洛别苑,慕怀瑾抚摸着摆在桌案之上的拼花木匣子,轻轻揭开盖子,颗颗暗褐色圆润药丸静静躺在木匣中,散发着安息香和蜂蜜的甜香。
“司瑜,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做这些药丸了。”
转身打开衣箱,青色竹笛静静躺在整齐叠放的衣服之上,赤色丝穗在象牙白的布料衬托下,更是醒目,慕怀瑾拿起竹笛,抚摸着翠色笛身,缓缓放在唇下。
闭上眼,慕怀瑾吹奏着林司瑜每晚都会为自己吹奏的曲子。
昔日,每当傍晚从朝堂归来,林司瑜总是坐在廊檐之下静静等着他,夜晚端坐一旁看他自己与自己对弈,疲惫之时,为他吹奏竹笛解乏,种种画面印上脑海。
“殿下,夜色已深,你还是早些就寝吧。”卫淇提醒慕怀瑾。
“卫淇,明日你返回军中,换叶山来吧。”慕怀瑾垂下竹笛,将其轻轻放回衣箱。
“如今棋局已经摆好,你和永吉二人加紧操练士兵,此处叶山一人就足够了。”慕怀瑾拿出棋盘,拈起白玉棋子,“你退下休息吧。”
“是,殿下。”卫淇单膝跪礼后退出寝室。
“棋局已经摆好吗?司瑜,你这颗棋子脱离了我的掌控啊。”慕怀瑾丢下棋子,站起身,看着窗外朗月,“不,打乱了棋局的正是我慕怀瑾。”赤金异瞳中痛楚浮现。
“阿大!”阳泉王宫,陌屏幽急急冲出大殿,迎上炩崖,“听说司瑜掉下悬崖,生死不明?”
“屏幽,不要吵,我心中正烦着。”甩开陌屏幽,炩崖大步往后殿走去,边走边摘下背上蜻蛉切,片刻,后殿响起兵器舞动的风声。
“司瑜……”陌屏幽蹲下,捂着脸,泪水点点,滴在青色大理石地面,渐渐晕开。
“阿瑜。”想着当初在南洛书院后院竹林,每日与林司瑜对练的快乐时光,炩崖靛青双眸中寒光闪动,靠狂练武道来发泄心中抑郁。直练至大汗淋漓,炩崖将蜻蛉切杵在地上,紧握枪杆,“我一定不会让慕怀瑾先找到你。”
“屏幽!”炩崖大声喊着陌屏幽,听着炩崖呼喊自己,陌屏幽方才站起身,抽抽搭搭往后殿而去。
“不要哭了!”炩崖一脸烦躁,“把你的情报网撒开,寻找阿瑜,同时注意慕怀瑾的动静。”
“阿大。”抹掉眼泪,抬头看着炩崖,陌屏幽眼中写着担忧:“与慕怀瑾为敌……”
“屏幽,慕怀瑾率先撕破盟约,天下战事已不能避免,我们不能等着他打上门。”炩崖双目微眯,心中暗下决心:“阿瑜,即使不能保住阳泉,我也要保护你。”
“初寒!你怎么回来了?”何成愣愣的看着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孟初寒,心中十分诧异。
“盟约已破裂,慕怀瑾已不再信任我东启,做好率先被攻打的准备。”孟初寒托着手中幸运物,往大殿而去。
“啊?”何成成愣愣的站在原地。
“小瑜。”马车中,百里炼抱着深蓝色夜行衣,那双黑玉般的大眼回荡脑海,挥之不去,泪水滴落,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做呢?”
坐在大殿之中,燕敕不停的往嘴里塞着食物,“小瑜做的丸子虽然很好吃,但我还是听小慕的话比较好。”
躺在床上,看着窗内泄进的淡淡月光,林司瑜辗转反侧,白皙纤细的手指抚上双唇。冰冷的双唇,温热的鲜血,陆良亲吻的触感仿佛仍然残留。
“留在北洛究竟是对还是错呢。”林司瑜伸手捂住眼睛。
“不,我必须留在北洛,我要保护大家,保护这里的百姓。”和北洛众人相遇以来的种种掠过脑海,林司瑜暗下决心。
“陆良少君,在明洸未能实现的理想,我会在北洛让它成为现实。”
“林司瑜!你还没起床?”向虬踢开大门,大步走进来。
“咦?人呢。”看着地上叠放整齐的被褥,向虬挠挠火红短发。
“向将军,我在这里。”背后,柔和好听的声音响起。
“哇!”向虬跳起,“你能不能正常点出现,每天都被你吓!”拍着胸口,向虬高声叫道。
“我是正常出现的啊。”看着向虬模样,林司瑜面上一片淡薄宁静。
“丽子叫我来问问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找把椅子,向虬大大咧咧坐下。
“嗯,不知将军有没有兵书?我想看看。”林司瑜歪头略微思考。
“兵书?那玩意儿我才不要。”向虬一脸不耐烦,“打仗这种事情,骑着马,提着刀,杀入敌阵,见人就杀,见头就砍,不就这么简单?”
林司瑜面上再度流出笑容,“将军还真是单纯。”
“啊?”向虬搔着短发,一脸茫然。
“丽子小姐那里应该有兵书吧?将军能带我去找丽子小姐吗?”林司瑜诚恳的看着向虬。
“好吧。”对上林司瑜漆黑的大眼,向虬脸上红晕渐起。
“军师!我把他带来了!”带着林司瑜迈进大殿,向虬便扯着大嗓门嚷嚷。
“砰!”一本厚厚的书丢过来,准确无误的击中向虬脑门。
“笨蛋虬!不要叫我军师!”丽子叉着腰,看着向虬,眼中“凶光”毕露。
“丽子,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矜持。”木良平坐在一边,端着茶杯,抿口茶水,温和的笑。
“喂!叫你们是商谈国事。”端坐宝座,向文生头上青筋暴起,看着底下臣子们乱作一团,面上乌云笼罩,咬牙切齿,“你们不要闹了!小心我宰了你们。”
木良平微微眯起双眼,轻轻喝一口茶水。
“噗嗤。”林司瑜捂住嘴轻轻笑出声。
“咦,你原来会笑呀?”向虬发现新大陆般看着林司瑜。
“笨蛋虬,是人都有开心的时候!”丽子手一扬,又一本书丢过来,越过林司瑜头顶,正正砸在向虬头上。
“关于最近的局势,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向文生清清嗓子坐直身体,拿出一国之君的威严。
见向文生认真起来,丽子收起笑颜,面上一片严肃:“慕怀瑾首先灭掉驹木国,然后五国联手灭掉明洸和新国,其他各国也纷纷抢占地盘,天下已是大乱,战火迟早会烧到北洛,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听到慕怀瑾的名字,林司瑜浑身一颤,双手微微发抖,面上虽是淡薄安宁,内心却是努力的压抑着情感。
“管他什么局势不局势,能够和强将对阵,我就忍不住兴奋,嘿嘿嘿。”向虬捏着拳头,裂开嘴,笑得十分灿烂。
“将军,您这种想法,一定会打败仗,会被瞬杀的。”林司瑜一本正经的看着向虬,毫不留情的泼着冷水。
“啊?”向虬瞪着林司瑜,“我会被瞬杀?”
“嗯。”林司瑜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林司瑜成功的激起向虬的不满。
“笨蛋虬,不要闹,林司瑜从明洸逃出来,他这样说一定有道理。”丽子一把将向虬按在椅子上,扭头询问林司瑜:“你见过五国少君?”
“见过,他们非常强。”想起炩崖等人,林司瑜面上悲伤神色再度显现,燃烧着的战旗,流离失所的百姓,浮上脑海,抬起头,双眸中意志坚定,“不过,我会帮助你们,打败他们!这次,我一定要守住北洛这片乐土。”
“好重!”向虬将高过头顶的书籍放下。
“累死了!”向虬直起腰,捶着背。
林司瑜拿过一本书,轻轻摩挲着封皮。
“喂,林司瑜,刚才你在大殿上说要帮助我们守住北洛,你真的能做到?”向虬看着林司瑜,想着方才大殿之上林司瑜的话,觉得十二分不可信。
“嗯,我会努力,帮助大家渡过难关。”握紧手中书籍,林司瑜抬头看着窗外天空,心中暗想:“少君,我一定要从你手中保住大家的笑颜。”
打发走马车夫,向虬走进房间。他已经搬了三天书!现在这间房里全是书!书!书!他看到这些书就头疼。
“累死我了!总算搬完了。”向虬长吁一口气:“我说林司瑜,这么多书,你都要全部看完?”向虬看着满地的书籍,自己搬都累得半死,林司瑜还要全部看完,想想都觉得可怕。
“嗯,不过这些书有好多是我早已看过的,现在想再回顾一下,也不会太累。”林司瑜坐在书案前,放下手中书籍,转身微笑地看着向虬。
“我是一定不行的,拿到书我就想睡觉。”向虬摸着后脑勺,笑得一脸尴尬。
“林司瑜,丽子刚才让我告诉你,今日一起吃饭,吃完饭我们大家一起去泡温泉。”走到门口,向虬突然想起刚才回去搬书时,丽子的话。
“嗯,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林司瑜放下手中书籍,站起身,与向虬一同走出院子。
看着向虬蹬上高头大马,林司瑜微微皱眉:“向虬君,我不会骑马。”
“啊?你不会骑马?你不早说,我已经让马车先走了!”向虬不禁提高了音量。
“抱歉”林司瑜低下头小声回答。
“那你……”向虬想起林司瑜从悬崖掉下来时,确实有一匹马,正想询问,突然想起还有一人与林司瑜一同掉下来,但是没能够救起。
“哦。”向虬讷讷的闭上嘴,不再询问。
“上来吧。”略微沉思,向虬朝着站在马下的林司瑜伸出手。
“诶?”林司瑜惊讶的看着向虬。
“别啰嗦了,上来,坐在我前面。”向虬一脸不耐烦。
“嗯。”林司瑜伸出手,抓住向虬的手掌,踩住脚蹬,蹬上马背,坐在向虬前方,后背轻触向虬宽阔结实的胸膛,林司瑜面上红晕浮现。向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往北洛王宫奔去。
奔入王宫,向虬拉住缰绳,率先跳下马背,伸手抱下林司瑜,轻轻放在地上。
“向虬君,我自己也能下来的。”林司瑜垂下头,面上一片绯红。
“这样多省事。”向虬毫不在乎,将手中缰绳丢给小跑而来的士兵,大步朝王宫内部走去,林司瑜垂头紧随其后。
“林司瑜,快来坐下。”看见跟随向虬进来的林司瑜,丽子站起身招呼着林司瑜。与在南洛别苑不同,向文生,木良平,小金,水户等人不分身份高低,围坐桌边,仿佛一个大家庭。看着眼前情景,林司瑜心中升腾起暖意。
不等女侍伺候,向虬端起桌上空碗,走到饭甑旁边,操起木勺,狠狠挖下。盛上满满一碗,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木筷,呼噜呼噜扒着饭,转眼间,冒尖的一碗饭便已下肚,站起来,继续盛饭,如此再三。
林司瑜端着碗,愣愣的看着向虬,已为向虬惊人的食量所震惊,面上虽是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手中动作却早已忘记。
众人已将林司瑜遗忘,相互调侃打闹。感受到林司瑜的目光,向虬从饭碗中抬起头,盯着林司瑜,想起方才马背上感受到林司瑜的瘦弱纤细,拣起桌上食物丢在林司瑜面前:“你这么瘦弱,要多吃些。”
看着向虬丢过来的食物,林司瑜习惯性的推开:“我要控制体重,这些食物太油腻,不宜多吃。”
“啊?你在说什么?”向虬大声道:“你这瘦弱的身板还要控制体重?管那么多干什么?吃!”伸手将食盘堆到林司瑜面前。
“嗯。”林司瑜点点头,拿起筷子,小口的吃着向虬推过来的食物,久已未吃如此油腻的东西,林司瑜难以下咽,想起在南洛,每日慕怀瑾均是为自己单独准备适合自己的食物,心中阵阵紧缩,放下筷子。
向虬看着林司瑜面上神情悲戚,知晓定然想起往事,也不再勉强,低下头只顾吃饭。也许是平时不习惯吃这样的东西,光是闻着味道,林司瑜已经觉得十分油腻,但大家盛情难却,只好强忍着将饭菜咽下去。
才吃了两口,林司瑜感觉胃里泛起一股恶心的感觉,扔下饭碗,才冲出门外,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听见外边的动静,一群人跟出来。
“抱歉,我平时饮食十分清淡,所以……”林司瑜面色苍白,用手帕拭去唇边污物。
“我去给你重新做一份,你进去坐着等。”向虬奔向厨房。
“谢谢向将军。”林司瑜朝向虬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鞠躬。
片刻后,向虬端来一只木盘放在林司瑜面前,上面摆着几样小菜,另外还有一盘十分新鲜的北极贝刺身。
“这食材……”林司瑜心里有几分欣喜,用筷子夹起一片。
“我们这地方,这东西不稀罕,下海随便捡。”丽子话语中带着自豪。
“谢谢。”林司瑜微笑道谢,将贝肉放进口中。原本应该是鲜甜甘美的肉,他却觉得腥气十足,脸上表情一滞,将贝肉吞下去,赶紧捡了几筷子小菜过过口。
“怎么?不好吃?”向虬深受打击。
“很好吃。”林司瑜强迫自己再吞下一块。
“哈哈哈!虬,你的厨艺也有别人看不上的时候!”丽子看出林司瑜强忍呕吐冲动的表情,用刚啃完猪蹄油腻腻的手猛拍向虬的肩膀。
“我也吃吃看,有多难吃。”拍完,自己拿筷子夹起一片放进嘴里,吃完表情一愣。
“很难吃?”向虬十分紧张,眼巴巴看着丽子。
丽子咕咚一声将肉吞进肚子,大声叫道:“超好吃啊!”
“真的?”向虬满腹怀疑,自己也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发现确实很好吃,验证自己的厨艺和往常一般精湛,于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林司瑜:“你的味觉系统和我们是不是不一样?”
林司瑜道:“哪里不一样?我在明洸时也很喜欢吃这样做的贝肉。”
丽子用狐疑的目光将林司瑜从上往下打量一番,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便掀衣服。
林司瑜愣住,向虬比他还紧张,一把抓住林司瑜衣服下摆,不让丽子得逞,面色紧张,口中一个劲嚷嚷:“喂!喂!你要干什么!”
丽子不答话,将手指扣住林司瑜手腕,凝神细查。片刻后放开道:“恭喜你。”
“啥?”向虬被丽子的转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怀孕了。”
“啊?!”众人一齐惊呼,呼啦一声将林司瑜围住,他手里的筷子却掉在地上。
怀孕了……怀孕了……众人问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他全听不到耳里,只在心里反复咀嚼丽子这句话,咀嚼了几遍,喉咙里一股酸楚冲上来,哇的一声将吃下去的东西又全吐了出来。
待回过神,林司瑜已经躺在床上。
“林司瑜,你接下来怎么办?是把孩子打掉还是调理身子生下来?”丽子坐在床边,单刀直入。她不喜欢拖拖拉拉,觉得事情发生了最好的办法是及时解决。
“丽子小姐……”林司瑜用力闭上眼睛,道:“我还没想好。”
“好好想想。”丽子拍拍林司瑜的肩膀。生孩子不易,打掉孩子也不易,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一场赌博。
向虬一声不吭跟在丽子身后,出了房间直奔厨房,片刻后过来已经重新端着几份口味稍微重一些的小菜以及一碗米饭,把托盘放在床边,道:“你先吃着这些调理口味,等你过了孕吐期我再给你做营养好一些的东西吃。”
“谢谢。”坐在床上,林司瑜微微鞠躬,拿起筷子。饭粒大概使用瓦罐闷出来的,一粒粒油性十足,十分香甜,小菜麻辣鲜香,下饭倒听不错,林司瑜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将慢慢一碗饭吃个精光。
立在床边,向虬搔着一头火红的短发,犹豫半天才说:“杀生是罪过,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们帮你养。”
“我再考虑考虑。”林司瑜并不马上给出回答,他必须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办。慕怀瑾本就在四处找他,如果以后带着个孩子,一旦有事,逃命不易。但不管怎么想,这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没有权利替孩子做决定。
“你好好休息一下,丽子说带你去郊外放松放松。”
饭毕,好好休息过后,向文生,向虬,木良平,小金等人骑马,水户赶马车,丽子与林司瑜坐在马车之中,也不曾带侍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温泉而去。
“丽子小姐,你们不带侍卫?”林司瑜甚是奇怪。
“不用,文生那家伙,别看那个样子,还是很得民心的。”丽子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二号乖乖的蹲在怀中。
行至温泉,林司瑜步出马车,发现竟然是露天温泉,用秸秆压成的墙壁,将泉水一分为二,池边红叶重重,煞是美丽,不禁想起在明洸与陆良温泉嬉戏的往事,面上流出丝丝温情。
“林司瑜,你发什么呆?快下来。”向虬早已是脱光衣物,跳进泉水之中,见林司瑜呆立池边,大声催促着。
脱掉衣物,林司瑜步下泉水,趟着泉水走到向虬身边。
一群人围成一圈,享受泉水的滋润。
扭头看着林司瑜白皙的胸膛,向虬不禁面上一红。
“咦,林司瑜,你这是箭伤?”向虬敏锐的发现林司瑜臂上伤痕,难以想象林司瑜这样的贵族子弟也会受如此重伤。
“嗯,这是箭伤,深入骨头,幸好有初……良医为我医治,方才痊愈。”看着手臂伤痕,林司瑜想起离自己远去的快乐,不禁有些落寞。
“来来,我给你擦背。”看出林司瑜又陷入过去的悲伤,向虬一把抓过池边丝瓤,逮住林司瑜便是一通猛烈的擦洗,力道大得可以擦下一层油皮。
林司瑜初始只是反抗,但逐渐演变为二人打闹追逐,从池中一直追上池畔。
二号见二人欢乐,也掺和进来,追逐向虬,向虬未料及二号加入,惊慌失措之下,狼狈跌入池中。
见到向虬狼狈模样,林司瑜暂时遗忘心中痛楚,面上绽放微笑。
在生与不生中犹豫,月余时间转眼而过,林司瑜逐渐融入了北洛,心情也逐渐好转,偶尔也会走上街头,感受北洛民风。
日子既已过去月余,按月份算,孩子已经不小,此时再打掉孩子风险很大,当林司瑜见天下局势一天天变坏终于下定决心不要这个孩子的时候,却遭到丽子等人的一致反对,于是生孩子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了下来。
孩子初期成长比较慢,林司瑜的腹部只有些微隆起,在向虬的精心调理下,也渐渐克服了孕吐,每天倒能外出散步。
今日从王宫出来,步行回住处,路过木材店,林司瑜突然想起,自己承蒙北洛众人搭救,尚未行谢礼,便走进木材店中,选取合适材料,分别为几人做了几个拼花木匣。按照各自的身份,准备了宝石匣,信匣,妆奁等不同物品,一一赠予众人。
期间,慕怀瑾率领军队与卫淇三人兵分四路,迅速吞并周边诸国。每攻下一国,便发下文书,寻找林司瑜行迹,可惜无论如何查找,均是踪迹全无,慕怀瑾坚信林司瑜仍然活着的信念也一天天动摇。
慕怀瑾四处征战期间,南洛王突染重疾,不几日便已是汤水不能进的状态。因慕怀瑾征战有功,大臣们一致觉得应该由他继承王位,择了个几日举行禅位大典。
夜深人静,叶山走进棋室,朝慕怀瑾行礼,提醒道:“殿下,明日继位大典,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叶山,你先退下休息吧。”慕怀瑾看着窗外景致,头也不回道。
“可是,护卫工作……”叶山踌躇道。
“不碍事。”慕怀瑾转身。
叶山略作思考,起身退下。
拿出棋盘,摆好棋子,慕怀瑾却迟迟不能落下一子。
“司瑜,天下这盘棋,一步一步走向我设计好的方向,可是我却失去了你。”丢下棋子,起身看着窗外明月,赤金异色双瞳中痛楚尽显,成就感已经被失去林司瑜的痛苦冲散殆尽。
次日,慕怀瑾换上桐竹凰凤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登上宝座,接受百官朝拜,霸气威严,眼中却难掩落寞苦痛。
“丽子,传来消息,前些日子洛南洛少君慕怀瑾即位,各诸侯国均送去贺礼,我们要不要也送?”向文生翻看手中文书,征询丽子的意见。
“嗯,虽说送礼示好也不能避免最终被南洛攻打的命运,但能避免落下口实,使其成为南洛对我北洛用兵的把柄,还是送些礼物吧。”丽子沉吟片刻道。
向文生点点头道:“有道理,丽子你去准备一下,挑拣一些合适的东西。我修书一封,以表敬意。”
“好。”丽子闻言,迅速起身,离开大殿,前往搜罗合适的物品。
写好书信,向文生目光落在桌上一只拼花信匣上,匣子花纹繁复,但色泽淡雅,十分典雅端庄。
“林司瑜做的这个木匣倒是挺不错,干脆用来装盛送给南洛君王的书信吧。”
拿过信匣,将书信装好,丽子备好了礼物,二人检点之后,便派出使臣,往南洛而去。
南洛大殿之上,慕怀瑾一一接见各国使臣,各色贺礼堆积满地。待最后一位使臣退出大殿,慕怀瑾疲惫的揉揉太阳穴。
“主公,您即位以来已有月余,前来道贺的使臣不少呢。”看着堆积满地的贺礼,叶山笑出一对虎牙。
“嗯,叶山,如果你有看上的东西,尽管拿走吧,余下的随你处理。”慕怀瑾走下宝座,往殿外走去。
慕怀瑾目光随意扫过地上礼品,猛然,赤金双眸被一只匣子吸引,快步上前,抽出匣子,放在手中反复观看,唇角微提道:“叶山,备车,回别苑。”
回到别苑,慕怀瑾将两只匣子放在一起,细细比较,花色虽是不同,但木材用料,拼接手法,却是一模一样,打开信匣,取出书信读过之后,慕怀瑾面上笑容大盛:“司瑜,总算找到你了。为了寻找到你,我不惜攻下周边诸国,没想到你竟然能躲到北洛如此边远的地方,看来我还是轻视你了。”说这话时,赤金双目,熠熠生辉。
而此时,遥远的北洛王都,林司瑜静坐书案,丝毫不觉夜色已深,翻看兵书典籍,提笔细细做着记录。
撇下贺礼的事不谈,卫淇请示:“主公,周边诸国已经拿下,下一步大军如何推进?”
“卫淇,你来看看这两只匣子。”慕怀瑾并未回答,端坐棋盘之前,却又并不拈出棋子,反而摆出两只匣子。
卫淇拿起两只匣子细细对比道:“这两只匣子虽说花色不同,但无论用料还是手法来看,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你也这般认为?”慕怀瑾唇角微提。
“是,主公,天下会做寄木细工匣子的本就寥寥无几,且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路子。”卫淇说出自己的看法。
“司瑜,你果然在北洛。”轻轻放下匣子,唇角微提。
“主公,您何以得知林大人如今身在北洛?”卫淇颇是惊讶。
“卫淇,这只药匣,是以前司瑜尚在南洛时亲手替我做的。”想起林司瑜趴在桌上静静入眠的模样,赤金双眸溢出柔情。
猛然收敛温柔,慕怀瑾果断下令:“卫淇,你们三人带兵攻打正邦,泉真。”
“是!属下这就回去整装开拔。”卫淇行礼告退。
慕怀瑾拿出棋子,摆好棋盘,“司瑜,棋局虽已打乱,但……”拈起一子,落下,“如今,已是新的棋局。”赤金异色双瞳中,光芒大盛。
“什么?你把林司瑜送给你的信匣送到了南洛?”丽子高高跳起,“哪里有人把别人送的东西随手转送的?”
“抱歉。”向文生满脸歉意。
听到向文生将拼花木匣送到南洛的消息,林司瑜双目空洞,呆呆的站立着,眼前景物渐渐模糊,遍地尸首,残旗燃烧,陆良浑身浴血的模样涌入脑海。
“喂,林司瑜。”向虬率先发现了林司瑜的状况,伸手在林司瑜眼前挥动着,见林司瑜毫无反应,伸手捉住林司瑜肩膀一阵摇晃。
“林司瑜?”丽子等人也察觉林司瑜的反常,迅速围拢在林司瑜身边,关切的呼唤他,见林司瑜双目空洞,呆立原地,均是慌了神。
“大家,抱歉。”众人的声音传入脑海,林司瑜总算回过神来,“我有些困倦,想回去休息了,先走了。”弯腰鞠躬后,林司瑜走出大殿。
“笨蛋,哪有你这样的国君!”丽子跳起来,伸长手,努力拍着向文生的后脑勺。
“抱歉。”向文生不停道歉。
“林司瑜。”看着林司瑜远去的背影,向虬若有所思,脸上满是担忧。
回到住处,林司瑜看着院中花木。
“少君大概已经知道我在北洛了,以少君的性格,北洛送去的礼物大概也不会看的。”想起慕怀瑾秉性,林司瑜仍抱着一丝侥幸。
“陆良少君。”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林司瑜喃喃道:“我该不该留在北洛呢。”
信匣送过去已经一段日子,但南洛除了出兵攻打正邦和泉真以外,并未有向北洛派兵的迹象,日子在平和中一天天过去,林司瑜与北洛众人感情渐渐深厚,越是感情深厚,林司瑜心中忧惧便一点点增加,战报一天天传来,慕怀瑾已经攻下正邦和泉真以及沿途几个小国,虎视眈眈盯着北洛。
向文生等人每天操练士兵,部署防御,极为繁忙,国内虽一片人心惶惶,但尚算安定。
“主公,燕荫派了燕敕少君前来南洛商谈两国结盟之事,主公作何决定?”卫淇端坐棋盘旁,看着悠闲落子的慕怀瑾。
“无需商谈,即刻结盟。”慕怀瑾悠悠下令,“带敕来见我。”
“是!”卫淇退下。
慕怀瑾落下一子,玉质棋子与棋盘撞击的声响回荡室内。
站起身,慕怀瑾看着院内景致,唇角微提:“司瑜,天下这盘棋仍在我的掌控之中啊。”
南洛书院别苑廊檐下,一名黑发美男与燕敕并肩而行,问道:“敕,真的已经决定与南洛结盟?”
“唔,还是听小慕的话比较好,因为他最强。”燕敕塞着食物,口中话语模糊不清,推开棋室大门。
“小慕,我终于回来了,好想念这别苑。”燕敕打着呵欠走进来,面上一片慵懒,身后跟着的黑发冰山美男,右眼下方长着一枚醒目泪痣。
“敕,没有崖他们也没关系吗?”慕怀瑾并不抬头,只摆弄棋子。
“没关系,就是有点想念小瑜。”燕敕张嘴打呵欠,“好久没有吃到小瑜做的丸子了。”听见林司瑜的名字,慕怀瑾身体一僵。
“小慕,连夜行路,我累了,想休息。”燕敕看着慕怀瑾。
“去吧,还是原来的住处。”慕怀瑾落下一子。
“小辰,我们走啦。”紫原转身走出棋室,商辰夜紧随其后。
“主公,接下来是否攻打北洛?”卫淇请示。
“不,调转方向,攻打东启。”慕怀瑾落下一子。
“主公,东启是正邦,泉真这些国家不能比的,实力强劲,恐怕……”听闻慕怀瑾决定,卫淇大吃一惊,“况且您不是说林大人人在北洛吗,为何……”
“五大強国之中,崖与炼虽然勇猛,但智谋不足,百里炼头脑聪明却秉性单纯,他们都不足为惧。最令我忌惮的是孟初寒,在我们五个人中,他是最了解我的人,如若给他太多时间准备,恐怕日后难以攻下,所以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慕怀瑾一边为卫淇解释,一边轻轻落下一子。
“况且,我要的不仅仅是司瑜,更是整个天下。如果没有天下,我也很难得到司瑜。”背过身,慕怀瑾面上神情凛然。
“属下马上回去准备。”
卫淇正待告退,被慕怀瑾叫住道:“东启实力强劲,仅凭你们三人恐怕难以攻下,我和你们一起前往,孟初寒就由我来对付。”
“主公,您如今不比往日,如若在战场……”卫淇提出异议。
“无妨,孟初寒还不是我的对手,况且我有你们协助。”慕怀瑾站起身。
“小慕,你准备打小孟么?”几日后,大军准备开拔,燕敕骑着战马,扛着铜锤追上慕怀瑾。
“敕,这次你不需要出马。”慕怀瑾勒住战马,回头看着燕敕。
“可是,东启有小瑜呀。”燕敕一脸不情愿。他已经完全相信孟初寒偷偷将林司瑜藏了起来。
“敕,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司瑜带回来的。”慕怀瑾手中马鞭扬起,战马奔驰而去。
“我也要去!”燕敕十分坚决。
慕怀瑾见燕敕态度坚决,心想虽然不愿过早的暴露两人的盟约,但孟初寒并不好对付,既然燕敕主动提出要去,那么借此机会宣告天下,南洛与演荫已经结盟,对于一些小国来说,震慑效果也应该不错,道:“如果我让你回演荫,带五万精兵从侧面攻打东启,以表决心。敕,你能不能做到?”
燕敕裂开嘴笑道:“小慕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带回小瑜。”
“很好。”慕怀瑾给以赞赏一笑,策马领兵而去。
“老师,南洛大军压境,您看如何?”孟初寒,谷仁亮与何成围在地图前,商量对策。
“听闻洛山与阳泉已然联盟,如今与我们相邻的正邦和泉真已经被灭,北洛实力不济,联盟也无太大作用,只有拼死抵御了。”谷仁亮摇摇头,一筹莫展。
“慕怀瑾,为何你会首先攻打我东启呢。”孟初寒百思不得其解,“果然,你是最难对付的人,无论何时,都难以琢磨你的真实想法。”
孟初寒略作权衡后下令道:“紧闭边塞城门,投石车、箭矢、粮草全部准备好。派两名使者去往阳泉和漠壑,洽谈结盟事宜,让他们告诉炩崖和百里炼,慕怀瑾大概已经找到了林司瑜。”
“什么?慕怀瑾准备攻打东启?”接获前方斥候情报,向文生等人大惊,原以为慕怀瑾在攻下正邦和泉真后会直接攻打弱小的北洛,如今却转而攻打东启。
“传闻慕怀瑾极有谋略,野心极大,看来传言非虚,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铲除东启之后,我们北洛随时都可以灭掉,如果先攻打我们北洛,势必给东启准备的时间,到时想攻下便不是那么容易了。”丽子撑着下巴,眉头紧皱,“慕怀瑾果真不一般,能够这么快便做好撕下脸面的决定。”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做好准备,趁着东启还能撑住的时候,想出出路。”丽子展开地图,思考着对策。
郊外小院,林司瑜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心想来到北洛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渐渐的喜欢上了这里,波澜不惊的脸上,流出微笑。
“林司瑜!林司瑜!”向虬骑着骏马奔驰而来,跳下马跑林司瑜身边,“今日传来消息,南洛大军已经驻扎在东启边境,准备攻打东启了。”
“什么?”双眸睁大,林司瑜脑中一片空白。
“林司瑜?”察觉林司瑜的异常,向虬大步上前,摇晃着林司瑜的肩膀,“林司瑜,你怎么了?”
向虬的呼喊总算让林司瑜回过心神,并不理会向虬的询问,林司瑜转身进屋,拿出一张白纸,磨墨,执起桌案毛笔,迅速画出一张图,交给向虬:“将军,拜托你让丽子小姐尽快帮我打造这图纸上所画的两柄匕首,一定要锋利。”
“你拿这匕首做什么?”
“为了保护大家。”
向虬接过图纸,揣摩这两柄匕首的作用,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拿着这两把匕首在战场上时派不上用场的,最多只能防身,但见林司瑜面色凝重,于是果断上马,调转马头往丽子处奔去。
“少君,我一定要从你手中保住大家的笑颜。”看着向虬远去的背影,林司瑜心中暗下决心。
东启边境,孟初寒一身戎装,脚跨战马,手执八尺长笱即弓,何成紧随其后。
对面,慕怀瑾身着深紫色凰鸟纹样阙腋袍,头戴墨色卷缨冠,赤金双目中只有冷冽。
“慕怀瑾,你是否认为林司瑜在我东启?”孟初寒看着慕怀瑾。
“初寒,你错了,我要的不是司瑜,而是天下。”慕怀瑾唇角微微弯起,赤金双眸中笑意萌生,“你也好,崖也好,炼也好,只要成为我称霸之路上的绊脚石,我都会一一铲除。”
“慕怀瑾,你……”孟初寒神情一凛,抽出背上羽箭,架上弓柄,五箭齐发,急速飞向慕怀瑾。
快速拔出腰间村雨,慕怀瑾劈开箭矢,“初寒,就凭你,是压不倒我的。”唇角微提,赤金双眸光芒大盛,慕怀瑾策马冲向孟初寒,南洛士兵紧随其后,一时之间,金戈交鸣,腥风血雨,惨叫连连。
南洛士兵来势汹汹,均是勇猛精兵,东启虽是大国却是以医术见长,在南洛凌厉的攻势下,撑了月余,但渐渐不支,战败之势已成。
孟初寒与慕怀瑾缠斗已经月余,两人虽有胜负,但总体看来,慕怀瑾胜出的时候更多。渐渐地,孟初寒的耐性被磨灭,抽出背后箭矢,数箭并发,箭箭精准,但每次攻击轨迹均被慕怀瑾看穿,赤金双眸中光芒闪动,从容躲过。
孟初寒眉头紧皱,略微有些慌乱,渐渐落于下风。
“少君!”何成心中大急,奋力砍倒身边敌兵,努力往孟初寒身边靠拢,想要前往支援,无奈围在身边的南洛敌兵太多,一时无法遂意。
“初寒,凭着你是无法胜过我的,我想敕的大军大概已经抵达东启边境,你觉得你能抵御我们二人联手?”慕怀瑾唇角微提道:“不要妄想支撑几日便能盼来崖和炼的支援,你派出的使臣已经被我埋伏好的人击杀在阳泉和漠壑的边境处。”
“只可惜路途遥远,没能将两人的首级带过来给你看看。”
孟初寒咬牙道:“慕怀瑾,你的目的不是拿下东启,不是带回林司瑜,而是整个天下,燕敕现在和你联盟先灭了我,之后便是百里炼和炩崖,而敕也不能独善其身,“即使是死,我也不会向你投降。”
说罢,孟初寒抽出五支箭矢,全数搭在弓弦之上,身后,士兵们以孟初寒的箭矢为令,万箭齐发。
穿梭于如雨箭矢中,慕怀瑾唇角提起,赤金双瞳笑意盈然,手中村雨舞出一片剑光,箭矢纷纷斩断,掉落于地,慕怀瑾渐渐缩小与孟初寒之间的距离。
“少君!”看着两人之间距离逐渐缩小,何成心中骇然,孟初寒靠的是攻击距离上的优势,如果被慕怀瑾近身,孟初寒将完全落于下风,何成咬咬牙,手上动作也变得凌厉狠准。
宫清志和李泰介也注意到战局于孟初寒不利,荡开身边敌兵,与何成汇合,三人一起杀向孟初寒所在之处,所过之处,血雨纷纷。
慕怀瑾已靠近孟初寒,二人展开近身战,孟初寒手持弓柄招架着慕怀瑾的攻击,无奈弓柄只能防守无法攻击,脚下步伐不禁有些混乱。
“少君,接住。”谷仁亮不知何时也加入战局,将手中长剑抛向孟初寒。
孟初寒伸手接住:“老师,你……”见着谷仁亮,孟初寒大为吃惊。
“少君,我和你联手阻挡慕怀瑾。”何成已然与孟初寒靠拢。
“哦?”慕怀瑾收势,村雨斜指地面,微笑看着二人。
宫清志与李泰介阻挡着源源而来的南洛士兵,何成与孟初寒二人并肩而立。孟初寒手中长剑竖起,目光斜视何成,心中涌起复杂情绪,朝着何成点点头,二人冲向慕怀瑾。
冬日的劲风,卷裹着细细雪花,铠甲如冰,手中刀剑却是炽热如火。三人缠斗,已是看不清身形,只闻得金戈交鸣之声。
“刺啦。”手中村雨划伤孟初寒腹部,收起招式,慕怀瑾静立,看着孟初寒。
“初寒,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慕怀瑾……”孟初寒沉脸看着慕怀瑾,“没想到为了林司瑜,你真的做到如此地步。”
“你错了,我要的只有天下。”慕怀瑾微笑。
“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们五人之中,能最大程度的看出你在想什么的人,只有我。”
“少君。”何成已是浑身浴血,身上大小伤痕无数,抬头看着孟初寒,心中主意已定,朝着谷仁亮大喊:“老师,你带走少君。”
话音刚落,宫清志与李泰介二人会意,冲向慕怀瑾,逼迫慕怀瑾抬剑格挡。
在二人的掩护之下,何成手中招式狠厉,完全放弃了防御,一时之间竟然逼得慕怀瑾连连后退。
“走。”谷仁亮拽住孟初寒,准备杀出重围。
“不行。”孟初寒甩开谷仁亮,看着身上已是伤口密布的何成,心中甚是悲痛。
“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谷仁亮声音沉痛,“趁着包围圈还未合拢,走吧。”拽起孟初寒往包围圈外急速掠去。
回过头,孟初寒看着浴血奋战的何成,心中沉痛,眼角渐渐浸湿,口中低喃:“何成。”狠心扭头,与谷仁亮一同杀出重围。
“老师,形势怎样?”废弃小屋中,孟初寒自行更换伤口纱布,询问从屋外走进来的谷仁亮。谷仁亮摇摇头,坐在孟初寒身旁,默默帮助孟初寒绑扎。
“我们对上慕怀瑾的同时,燕敕、卫淇、叶山、武永吉兵分四路行程包围之势,击败了东启各路大军,现在已是攻入王都,我东启已败。”沉默良久,谷仁亮沉痛说出这几日打听所得消息。
“如此迅猛的攻势,慕怀瑾想要的果然是天下。”回想着慕怀瑾一步一步设下的局,孟初寒颓然,“我竟然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林司瑜。”
“如今我们所在离北洛不远,我在北洛有一老友,先前托我医治他的爱徒,欠下我一个人情,我们去北洛吧,慕怀瑾如果想要夺取天下,下一步应该前往攻打阳泉或者漠壑,去北洛能暂时能躲过慕怀瑾的追击。”谷仁亮分析着局势。
“老师,您是否给过他们通关文牒?”孟初寒突然想起林司瑜手执文牒之事。
“嗯,那人乃是新国大将军木良平,唯恐他在归途上露出痕迹被白桦追缉,因此我送他一张文牒。”
“随行几人?”孟初寒追问。
“三男一女。”谷仁亮细细回忆着。
“林司瑜,你竟然遇上了北洛的人。”孟初寒心念一转,道:“不好,老师,下一步慕怀瑾就会攻打北洛,我们速去北洛。”孟初寒抬脚往门外行去。
“去北洛?”谷仁亮看着孟初寒背影,不知他为何会作出如此判断。
“阿大!”陌屏幽冲入内院。
“你干嘛这么大声。”炩崖停下手中招式,将蜻蛉切杵在地上,看着急速奔来的陌屏幽。
“慕怀瑾和燕敕结盟攻打了小孟,东启战败,孟初寒逃出包围圈,现在生死不明。”陌屏幽眼中泪水隐现。
“为什么?”炩崖大吃一惊,“难道真的是孟初寒帮助阿瑜逃出去的?”
“我在东启布下不少眼线,根本就没有发现阿瑜的踪迹。”想起林司瑜,陌屏幽蹲下,捂住脸轻声哭泣,“而且慕怀瑾并没有在东启寻找司瑜。”
“没有找阿瑜?”炩崖不解。
“也许,慕怀瑾早已找到了司瑜的下落。”陌屏幽抬头看着炩崖,脸上泪水纵横,“如果是这样,我们阳泉也危险了。”
“为什么?”迟钝的炩崖脑袋还没有转过弯,一脸疑惑。
“慕怀瑾和燕敕联盟,攻打东启十分迅猛,攻下之后,并未寻找司瑜,而且孟初寒逃出以后,慕怀瑾也并未派兵追杀,说明孟初寒并不知道司瑜的下落,慕怀瑾攻打东启并非为了司瑜,而且慕怀瑾早已知晓司瑜不在东启,如此分析,慕怀瑾想要的不是司瑜,而是天下。”陌屏幽说出自己的看法,炩崖呆立原地。
“阿大,我们去找百里炼吧。如今,只有你们联手才有抵挡慕怀瑾的希望。”陌屏幽提出建议,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司瑜,你究竟在哪里?能够让慕怀瑾改变心意的,天下之大,恐怕只有你了。”
“小瑜,你究竟在哪里呢?”百里炼捧着林司瑜为自己缝制的夜行服,将头深深埋在其中,“我很想你。”
“百里炼,你这个样子怎样担当一国之君的重担!”曹嵩一脚踹在百里炼身上,将其踹下椅子。
“好痛!”百里炼坐在地上,摸着被踹中的地方,脸上泪痕隐现。
“刚接到阳泉外交文书,慕怀瑾已经攻下东启,阳泉有意联盟,你拿个主意。”曹嵩伸手,拽起坐在地上的百里炼。
“身为漠壑国君,你得像点样子。”曹嵩看着百里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小慕,翻遍天下也要找到小瑜,你真的这样做了。”看着殿外蓝天,百里炼喃喃。
“与阳泉结盟,抵御南洛。”转身,果断做出决定,褐色双瞳中闪动光芒,“小慕,这次是我们之间的对决了。”
“林司瑜,我们反复试验,花费月余,你拜托我们打造的武器已经铸好。”北洛大殿上,丽子将一对匕首交给林司瑜。
“谢谢丽子小姐。”伸手接过匕首,林司瑜礼貌鞠躬。林司瑜反复的翻看着,脸上略微流露出满意的神情,虽是不及葵纹,但已是十分锋利。
“林司瑜,你拿这个东西做什么?你这柔弱的模样,难道还想上阵杀敌不成?”向虬凑过来看着林司瑜手中武器,满脸不屑,“况且,这么短小的匕首,在战场上是派不上用场的。”
林司瑜并不回答向虬的问题,将匕首收起,脸上神情淡薄依旧,紧握的双手却微微发抖,心想如果少君知道我在北洛,应该马上就会攻打北洛了吧。
“文生,丽子,刚才接到边境斥候战报,东启已经大败。南洛大军已经驻扎在我北洛与东启交境之处。”木良平从殿外进来,神情忧虑。
“什么?”几人均是大惊。
听闻木良平的话,林司瑜更是紧握拳头,骨节发白。
“东启好歹也是东之王者,如此迅速就已大败,看来我北洛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了。”向文生颓然。
少君,天下必定要有一人统治方能太平,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你。慕怀瑾赶尽杀绝的冷酷作风浮上心头,看着北洛众人,林司瑜心中做下决定:我一定不会让你破坏北洛的祥和。
“管他的,到时候只管上阵杀敌,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有办法。”向虬看着众人,倒是信心满满,转头看着林司瑜,“林司瑜,对吧?”
听闻向虬询问,林司瑜回复平和淡薄,抬头看着向虬,坚定地答道:“嗯。”
东启北洛交接之边境,南洛大军驻扎,营帐累累,旌旗飘飘。站在高处,慕怀瑾看着远处北洛国土,赤金双眸中闪现柔情:“司瑜,很快我就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身后,卫淇三人静立而待。
“主公,是否发起进攻?”卫淇请示道。“不急,大军攻打东启,很是费了些精神,先驻扎修养几日,再攻打北洛。”
“是!”卫淇得令,三人转身离开,着手整备军务。
“司瑜,如果我没有算错,你快来找我了。”想着几月未见的林司瑜,慕怀瑾眼中温情渐浓。
夜色渐深,北洛王郊,小院中,林司瑜轻轻推开柴扉,一身深蓝色紧身衣,腰间插着两柄匕首,朝着边境而去,淡薄身影与朦胧的月色融合。
前几日下了一场雪,近日已融化,路上一片泥泞,林司瑜不得不放慢前进速度,他的腹部已经渐渐隆起,身体不如之前那么灵便。寒风拂过,林司瑜鼻子已经冻僵,但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快速行路十分不易,身上已是一片燥热。
一路行来,与慕怀瑾相处的种种温馨浮上脑海,父亲的死,陆良的死,那位五岁小女孩的死,时时提醒着林司瑜,慕怀瑾的强硬冷酷,更是坚定了林司瑜的决心。
正回想着,前方二个黑影引起林司瑜注意,身形一动,林司瑜已是闪入路边树林,隐藏行迹,林司瑜紧紧盯着蹒跚而来的二人。
谷仁亮扶着孟初寒艰难的行走,虽然二人均是名医,但手头缺少药品和工具,加上连日赶路,孟初寒伤情恶化,高烧不断,一路行来,十分艰难。
“少君,你撑一会儿,很快就到北洛王都。”谷仁亮自身也有不少伤口,比起孟初寒却是好了不少,但也是十分疲倦,轻轻扶着孟初寒坐在路边。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夜色,心中却是忧虑重重,自己从未来过北洛,寻找王都已是十分费力。
“少君?”林司瑜敏锐听见其中一人的称呼,心中警觉,再看看垂头而坐之人的身形,觉得十分熟悉。
“难道,那是孟初寒君?”思及此,心中大惊,顾不得再隐藏行迹,从林中飞掠而出。
“什么人?”察觉林中之人,谷仁亮大惊,拔出武器警戒着。
“请问,是孟初寒少君么?”林司瑜站定,开口问道。
柔和好听的嗓音使得谷仁亮心中警戒略微消除:“你是谁?”
“老师,是林司瑜。”头脑一片昏沉,苦苦支撑着的孟初寒,听见久违的声音,抬头看着走过来的纤细淡薄身影,放松了心神,摇摇欲倒。
“少君。”林司瑜看着孟初寒大惊,身形一掠,扶住即将载倒的孟初寒。察觉孟初寒异状,林司瑜伸手一摸,额间滚烫,心中也是一阵焦急。
“请问这位先生,少君他……”林司瑜抬头看着弯腰察视孟初寒情况的谷仁亮。
“少君他与慕怀瑾对阵,身受重伤,伤情恶化,高烧不退,如果再不能好好医治,恐怕……。”谷仁亮语气中充满担忧。
“先生,这里离我的住处不远,只有半天路程,先去我那儿为少君疗伤吧。”林司瑜提议,谷仁亮略作思考,点点头,二人合力扶起孟初寒,往北洛王都而去。
“林司瑜!”一大早,向虬便闯进林司瑜的住处,昨晚丽子与众人商量,林司瑜本是明洸王族,与北洛无关,让向虬通知林司瑜速去他国避祸。一路飞奔而来,推门进去,却不见林司瑜踪影。
“难道已经先逃走了?”向虬眉头紧皱。
站在院内,看着寂静的屋子,向虬心中大为不悦。
“将军,请帮我一下。”蓦然,柔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惊讶的转身,发现林司瑜艰难的扶着一人,因为对方身材高大,林司瑜过于吃力,已是摇摇欲倒。
大步上前,接过架在林司瑜肩膀上的胳膊,轻松便将孟初寒扛到屋内,放在床上,看着紧闭双眼的孟初寒,向虬的分叉眉紧紧皱起,“林司瑜,这是你从哪儿捡回来的?”
“哦,他是初寒少君。”林司瑜并不打算过多解释,打开木柜寻找药箱。
向虬看出林司瑜无意解释,心中虽是不满,也体贴的不再过多询问。
“初寒……初寒……”好熟悉的名字,看着忙碌的林司瑜,向虬反复思考着,可惜简单的大脑实在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林司瑜,初寒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向虬扶着下巴,看着昏迷的孟初寒。
“嗯,他是东启少君。”林司瑜手中忙碌着,但还是补上一句。
“欸?东启少君,孟初寒?”向虬大惊。
“正是。”林司瑜将药箱搬到孟初寒身边。
“嘿嘿嘿,这下好了,我早就想要与他对决一次了。”向虬笑得如同看着玩具的孩童。
“将军……”林司瑜面上波澜不惊,语气中却流露出些微责备,“如果将军太闲的话,能不能帮我扶起少君。”
“哦。”向虬走上前,扶起孟初寒,动作粗鲁,换来林司瑜的责备。
“谷先生,您来替初寒少君医治吧,我虽然懂些医术,但还嫌粗浅。”林司瑜扭头对站在身后的一人道。
“嗯。”谷仁亮走上前,拿起药箱中工具,解开孟初寒腹部渗着血水肮脏不堪的纱布。
“谷先生……谷先生……您是东启名医谷仁亮先生?”向虬跳起来大声道。
“嘘,将军,小声点。”林司瑜微微蹙眉。
“嗯,我是谷仁亮,向将军,好久不见。”中谷抬起头,因连日来东躲西藏,身上肮脏,已是辨不出外貌。
“哈哈哈,谷先生,先前多谢医治良平大哥的腿伤了。”向虬竟然礼貌的道谢。
“谷先生,少君的伤情怎样?”看着昏迷不醒的孟初寒,林司瑜心中颇为焦急,不顾礼节打断向虬的话。
“无妨,只要有足够的条件医治,便无大碍。”谷仁亮低头忙碌着。
“笨蛋虬!这么久还不回去,我们都等着你开作战会议呢。”丽子大踏步走进来,一掌拍在向虬的脊背之上。
“嗯,这是?”看见躺在床上的孟初寒,丽子凑上去。
“丽子小姐,这是我的旧友,东启少君孟初寒。”林司瑜介绍着孟初寒,语气平和。
“咦?林司瑜你还有这样的朋友?”丽子大骇,东启可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并且从未听说东启与明洸有来往。
“嗯,以前有些缘分。”林司瑜轻描淡写,不愿过多解释。向虬与丽子见林司瑜不愿解释也不再多问,毕竟国事外交最为复杂多变。
“可有热水?”谷仁亮已是帮孟初寒处理好了伤口,正在包扎,抬头道,“少君身上颇为脏乱,我想替他整理一番。”
“谷先生,您也受伤颇重,还是我来吧。”林司瑜接过谷仁亮手中工作,谷仁亮也不再推辞。
细细帮孟初寒包扎好,林司瑜接过向虬打来的热水,解开孟初寒衣衫,轻轻擦洗,看清除去腹部重伤外,身上也纵横着大大小小的皮肉伤。
看着孟初寒身上纵横的伤痕,林司瑜心中阵阵刺痛,昔日在洛山别苑的种种浮上脑海,心中对慕怀瑾的感情也更加复杂,爱恨交织。
清洗好后,林司瑜端来开水,吹至温热,在向虬的帮助下给孟初寒灌入口中,再盖上厚被,孟初寒面色逐渐好转,神智渐渐清醒。
睁开眼睛,看着坐在一旁的林司瑜,孟初寒挣扎着想要坐起。
“初寒少君,这是我的住处,你安心修养吧。”林司瑜按住孟初寒肩膀。
“林司瑜,你这身装扮……”孟初寒想起遇到林司瑜是在夜间,“难道,你要前往刺杀慕怀瑾?”被孟初寒说中打算,林司瑜侧身不语。
此时,向虬与丽子才将注意力从突然出现的秀东启少君身上收回,发现林司瑜又回复了当初救下他时的那身装扮,并且腰间多了两柄匕首。
“先不论你是否能胜过慕怀瑾,你能狠下心吗?”孟初寒轻声问道。
林司瑜原本坚定的决心,瞬间瓦解。
“孟初寒,你说什么?”向虬虽是迟笨,但也能听出孟初寒话中的意思。
“将军,丽子小姐,抱歉,我隐瞒了身份。”林司瑜微微鞠躬,“我正是慕怀瑾君要寻找的人。”
“哈哈哈,我们当初说过不问你的来历的。”向虬拍着林司瑜的肩膀。
“不,将军,我就是杀掉驹木大将之人,南洛少君培养出来的影子。”林司瑜抬头看着向虬,大眼一片通透。
“什么?”向虬微微愣神,“你就是传说中的幻影?”
“我不知道什么幻影,但是那些人确实是我杀的。”林司瑜轻轻闭上眼睛,“我是慕怀瑾的棋子。”
林司瑜声音中净是痛楚,“我……”
“林司瑜。”孟初寒打断林司瑜的话,“慕怀瑾要的是天下,天下是一盘棋,操纵棋盘的便是慕怀瑾,我们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步棋,我们,都是棋子。”
“初寒少君。”林司瑜心中更是悲痛。
“不要再谈这些了,既然来了北洛就是我们北洛的朋友,少君和谷先生就安心的住下来吧。”丽子笑着插话道,“先前谷先生医治良平大哥的腿伤并且帮助我们逃回北洛,现在我们帮助你们是应当的。”
看着爽朗的丽子和单纯的向虬,孟初寒渐渐明白林司瑜为何会留在北洛,为何会有前往刺杀慕怀瑾的想法,心中暗想:你是想保护这来之不易的平和吗?
视线落在林司瑜身上,孟初寒心中一凛,以他医者的身份,只一眼便能看出林司瑜是怀胎之身,看出这一点,他更加担心林司瑜。
与慕怀瑾对战本已不易,怀胎之后身形凝重,他那“影子”的功力能发挥出几成?
虽然心中担忧,但孟初寒知道林司瑜的秉性,一旦他做出决定,是万难让他改变的,而且,这腹中的孩子,能不能让慕怀瑾回心转意?
北洛众人知晓林司瑜的身份后,极力反对他与慕怀瑾接触,丽子更是派出向虬,让他每天和林司瑜同吃同睡,权作监视。
又因孟初寒重伤在身,林司瑜每日与谷仁亮一起照看他,刺杀慕怀瑾之事也暂且搁置,转眼半月已过,南洛大军仅仅驻扎在北洛边境,却不见开战的迹象,饶是聪慧如丽子也是不明白慕怀瑾的打算。
而林司瑜虽然知道慕怀瑾这是打算逼他出面却因无法摆脱向虬的监视而行动不能。不知为何,他那影子的能力在向虬面前丝毫不起作用。无论他如何有意隐藏身形,向虬总是能找到他。
在谷仁亮和林司瑜的照料下,孟初寒的伤势已大好,下地行走已是不成问题,向来高高在上的孟初寒,也从北洛众人处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家庭的温馨,也越是理解林司瑜的想法。
北洛与东启交接之边境,营帐中,慕怀瑾手拈棋子,赤金双眸却是盯着帐外,“司瑜,按照我的推断,你应该会出现了,难道我推断失误?”
“卫淇。”丢下棋子,慕怀瑾站起身,唤来卫淇,“大军整队,明日开拔攻下北洛。”
转身,取过收藏多日的葵纹匕首,轻轻抚摸,面上落寞,“果然,天下之大,唯独司瑜你是我不能掌控的啊。”
这世界之中,最难掌控的便是人心,最易变化的也是人心,惹出诸多事端的更是人心,林司瑜也是万万不能想到,因为他迟迟未出现在慕怀瑾面前,竟然直接导致战争的发生。
南洛大军压境,向虬一身戎装,准备出征。
“将军,我和你一起去。”林司瑜立于马下,抬头看着向虬,眼神清澈通透。一瞬间,向虬微微失神,如此通透之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幻影”。既然是“幻影”,即使是有孕之身,不求他的战斗力如何强劲,在战场上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而且从这些天得到的零碎信息来看,他和慕怀瑾关系不一般,如果不让他去,他说不定会偷偷跑到战场上,这样还不如把他带在身边,至少能有个照顾。
向虬相信,能突破他一把长戟的人还没有几个,于是超林司瑜伸出手道:“上来吧。”
“嗯。”林司瑜搭上向虬手掌,蹬上马镫,坐在向虬怀中。
战马奔驰,雪风吹过,想着即将见到慕怀瑾,林司瑜身躯微微颤抖。
“林司瑜,你冷吗?”感受到怀中之人的颤抖,向虬低头问道。
“嗯,有一些。”林司瑜用谎言掩饰内心情绪。
“这个,披上。”向虬解下肩上所披大氅,覆在林司瑜身上,再微微前倾身躯,紧紧靠着林司瑜。
身上暖意传来,林司瑜心情渐渐平复。
北洛边关,向虬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身边立着小金和水户。
“怎样?”向虬询问着两人。
“情况危急,恐怕我们撑不过一日。”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南洛军队,小金面上忧惧之色呈现。
“砰!”向虬握紧拳头,狠狠砸在城砖之上,身边,林司瑜双手颤抖。
城下,慕怀瑾站在战车之上,远远望着北洛边城,举手挥下,身后南洛士兵潮水般涌向城门。
城下,南洛士兵借助攻城装备攀上城墙,城上,北洛士兵奋勇杀敌,无奈战力悬殊,很快城门便已失守,南洛大军攻入城中。
向虬跨上战马,疾驰出城,舞动手中长枪,以一敌百,所过处,血幕如雨,身后小金与水户紧紧跟随。
“北洛竟然有如此善战的大将,实在难得。”看着冲出来的向虬,慕怀瑾唇角微提,“卫淇,你们三人上前对阵。”
“是!”三人得令,各自驱动战马杀入阵中。
向虬看着三人,心中担心小金与水户,咬咬牙,自己一人对上卫淇三人,丝毫没有会落于下风的迹象。
“竟然能以一人之力阻挡‘五将’中的卫淇三人,还真是一员猛将。”慕怀瑾唇角微提,跳下战车,往阵中缓缓走去。赤金双眸中,光华浮现,威压散步,北洛士兵苦苦支撑,很快便被南洛士兵斩杀殆尽。
城墙之上,看着渐渐清晰的慕怀瑾身影,林司瑜浑身颤抖,艰难的压抑着双手的颤抖,拔出腰间武器,走下城墙。
战场中,因为慕怀瑾的加入,向虬渐渐不支,小金与水户分别对上叶山和武永吉,十分艰难,身上已是大小伤口纵横。
站在城门,看着与向虬缠斗在一起的慕怀瑾,林司瑜心中痛楚渐重,朱唇轻启,喊出许久未曾呼唤的名字:“少君。”缓缓朝他走过去。
日夜思念的声音响起,慕怀瑾身躯一凛,荡开向虬手中武器,跃至一边,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林司瑜:“司瑜。”心心念念之人如今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看着林司瑜眼中痛楚,却没有伸出双手拥入怀中的勇气。
“林司瑜!”向虬转头看着林司瑜,“你回到城里,这里交给我。”
“将军。”林司瑜看着向虬,眼中痛楚略微消散。
细小的变化,刺痛了慕怀瑾的心,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宝物,竟然不再属于自己。赤金双眸微微眯起,“司瑜,为了北洛,你甘愿与我刀剑相向么?”
“少君。”林司瑜心中痛楚,声音微微发抖。
“如果这样,拿上这个。”慕怀瑾取出葵纹,丢掷在林司瑜脚下,满意的看着林司瑜眼中痛楚渐浓。
林司瑜看着脚下葵纹,再无勇气拾起。
“如果没有勇气,就回到我身边。”慕怀瑾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向虬耳边。
林司瑜环视四周,北洛士兵交错横叠的尸首刺痛双眼,向虬三人鲜血染红战袍,捏捏拳头,林司瑜下定决心,“如果回到少君身边就能放北洛安宁……”
“只要司瑜你愿意回来,我就放过北洛……”慕怀瑾微笑,温暖的笑容令林司瑜心中微痛,抬起脚,缓缓走至慕怀瑾身旁,“将军,这段时间麻烦大家了,替我向大家说声谢谢。”林司瑜弯腰鞠躬,泪水洒落。
“林司瑜!”呼唤着登上战车,渐渐远去的林司瑜,向虬心中大恸,弯腰拾起地上葵纹。
“向虬,林司瑜呢?”王都门口,丽子等人看着垂头而归的向虬,却不见林司瑜踪影,急急询问。
孟初寒敏锐的注意到向虬捧在手心的葵纹,“向虬,慕怀瑾带走了林司瑜?”
“林司瑜用自己换来南洛兵退。”向虬缓缓蹲下,闭上眼睛,那抹纤细身影渐渐清晰。
奔向南洛的马车中,林司瑜木然坐着。
“司瑜。”慕怀瑾伸手抚上林司瑜交叠的双手,触手冰凉。
“靠过来。”将林司瑜拥入怀中,慕怀瑾嗅着久违的淡淡薄荷馨香,心跳加速,而怀中僵直的身躯却提醒着慕怀瑾,二人之间温情不再。
“不知北洛众人可曾安好。”坐在别苑廊檐之下,林司瑜望着夜空明月,心已飞回北洛,抬起手腕,看着上面锁着的铁链,林司瑜心中反而淡然。
除却慕怀瑾,整个别苑,甚至整个南洛都无人能抓住他的行踪,因此当慕怀瑾去往朝堂处理国事之时,他都是被这般用粗大的铁链锁住。
每天只能在狭小的范围内活动,大多数时间,他都只能盯着园中的假山花草发呆,每日慕怀瑾从朝堂归来,他方得解开铁链,得到暂时的自由。
经受这般折磨,林司瑜的精神一天差似一天。
“司瑜,夜风凉,不要坐在这里。”慕怀瑾方从朝堂归来,身上尚穿着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
“嗯。”林司瑜柔声回答,乖乖站起,若非手腕上铁链叮当,一瞬间,慕怀瑾有仿佛回到当初的错觉。
伸手解开林司瑜身上铁链,慕怀瑾将林司瑜拥入怀中,头埋在林司瑜颈窝,呼吸着淡淡馨香,慕怀瑾方得心中宁静。
“司瑜,明日我便开拔攻打阳泉和漠壑。”埋在林司瑜发中,慕怀瑾声音低沉。
漆黑大眼瞬间放大,林司瑜朱唇轻启,却一句话也不曾说出。
感受着沉寂,慕怀瑾心中暴戾之气顿起,林司瑜回到身边已有三月,从不曾与他交谈,无论他说什么,林司瑜都只有简简单单的敷衍。
捏起林司瑜日渐消瘦的下巴,覆上樱色双唇,狠狠蹂躏啃噬,直至泛出血色。放开林司瑜,低头看着仍旧不发一言的林司瑜,慕怀瑾心中暴戾愈浓,粗暴的剥掉林司瑜身上衣衫,低头啃咬着林司瑜的每一寸肌肤。
将林司瑜丢在床上,慕怀瑾粗暴的侵入,林司瑜紧咬嘴唇忍受着后方疼痛,任由慕怀瑾攻城略地,鲜血开出赤色花朵。
“司瑜。”穿好中衣,慕怀瑾看着浑身淤紫,目光空洞,一动不动的林司瑜,心中紧缩,扭头走出寝室。
朝阳渐渐升起,林司瑜忍着疼痛,坐起身,穿好衣服,看着窗外景致,目光仍是一片空洞。每日,女侍按时送来膳食,林司瑜木然进食,除此外便是整日枯坐。
南洛边境,慕怀瑾扎下营寨,等待时机。
夜色渐起,林司瑜呆呆望着窗外明月。
“林司瑜。”熟悉的呼唤声惊醒林司瑜,向虬与孟初寒二人身着夜行衣,出现在门口。
“向虬少君。”林司瑜眼中神采渐起。
“我们来带你回北洛。”奔到林司瑜身边,向虬单膝跪下,执起林司瑜孱细的手腕,几乎落下泪。
“向虬少君,请不要管我。”林司瑜转动眸子,盯着向虬,“我自愿呆在此处。”
“林司瑜,你清醒一点。”孟初寒语气中怒意显现,“即使你呆在这里,慕怀瑾也不会放过北洛,他要的是天下。”
“初寒少君。”林司瑜骇然抬头,看着孟初寒,
片刻后,林司瑜木然点点头。
边境,慕怀瑾与邻国将领对阵,正待大举进攻。一匹快马驶来,马上士兵急急跃下,附在卫淇耳边轻语,卫淇脸色大变,走到慕怀瑾身边,踌躇后开口:“主公,林司瑜逃走了。”
“司瑜。”赤金双瞳蓦然放大,“永吉、叶山你二人即刻发起攻击,卫淇,随我回国。”慕怀瑾勒转马头,朝着南洛王都疾驰而去。
“林司瑜,你终于回来了。”北洛王都,丽子等人迎上渐行渐近的三人。
“嗯,丽子小姐,我回来了。”林司瑜脸上扬起温暖笑意。
“林司瑜,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便已足够。”木吉轻拍着林司瑜肩膀,笑容灿烂。
“嗯。”林司瑜点头。
“司瑜。”策马连夜赶回别苑,推开寝室大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慕怀瑾心中痛楚更甚。
“卫淇,待得大军返回,即刻攻打北洛。”赤金双眸杀意顿起。
回到北洛,在大家的照顾下,林司瑜的身体渐渐好转,看着打打闹闹的众人,林司瑜面上逐渐显露笑容,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战火迅速燃烧,在慕怀瑾凌厉的攻势之下,北洛城池迅速沦陷。马背上,林司瑜坐在向虬怀中,看着燃烧的北洛战旗,林司瑜心中一片悲戚。
溃败的消息不断传来,小金等人相继阵亡,战线逐渐后缩,南洛大军日益逼近,不日已到王都,站在王都城墙之上,林司瑜看着浴血奋战的北洛士兵,看着身上早已伤痕累累的向虬、木吉与文生,林司瑜眼中光华不再。
令卫淇三人阻挡向虬,慕怀瑾眼中光华闪耀,开启“天帝之眼”,手中利刃清流如溪,洗刷着不断染上的厚重血迹,一步步靠近林司瑜所在城墙。
“司瑜。”慕怀瑾步上城墙,赤金双眸浮上痛楚,“回到我身边。”
“少君,如果没有我,天下会不会回复平和安宁?”望着城下战场,林司瑜话语悲戚。
“司瑜。”慕怀瑾心头一凛。
林司瑜转身,毅然倒向城墙之下。
“司瑜!”慕怀瑾惊骇,伸出手,抓住残袖一片。
“林司瑜!”城下,向虬众人惊呼。
“向虬少君,北洛的大家,一定要活下去。”急速坠下,看着向虬,林司瑜唇角微弯。
三生石前,雾气迷蒙。
“林司瑜司瑜,你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天下和平,本尊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有什么心愿吗?”神明高踞天空,神情肃穆。
“我想世世固守平凡,斩断与慕怀瑾君的羁绊。”林司瑜抬头,浅蓝大眼中净是悲伤。
数月后,诸国归顺南洛,成为南洛诸侯国,天下一统,慕怀瑾登上天子之位。
北洛山中,丽子等人建立茅屋数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故国旧地,孟初寒守着高成衣冠冢,每日诊疗病人,平凡度日。
南洛王宫,残阳如血,身着华丽桐竹凰凤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的帝王,手捧一枚拼花木匣,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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