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被“换衣服”三个字压窒息了。 

  仔细一看，可不是嘛，穆总到现在还穿着机场的那套衣服，虽说黑长裤白衬衫把他修长身材贴身勾勒，衬得挺拔冷峻，矜贵逼人，但毕竟有伤在身，左边衣袖为了给石膏让路，被挽到手肘，勒着上臂结实臌胀的肌肉，明显有些发紧。 

  “听到没有？”他方圆一米内都像结了冰，咔嚓咔嚓掉冰碴，“上来。” 

  说完不再看陶玉，转身迈上旋转楼梯。 

  陶玉端着面碗，仔细琢磨了一下，帮穆清渊换衣服，他吃亏吗？并不啊！ 

  以前他在某部都市剧里打酱油时，有个Alpha模特公司在隔壁拍宣传片，一水儿的高大男模，帅得晃眼睛，跟他们剧组借服装师过去临时帮忙，服装师回来后激动得满脸通红，绘声绘色描述那些肌肉硬邦邦的触感。 

  惹得剧组里的Beta小姑娘们尖叫连连。 

  他没近距离见过，多少有点好奇心，如今比男模们更要优质的穆总主动奉献自己，给他提供观摩机会，怎么好意思放弃，他又不摸，过过眼瘾就行。 

  要换别人，他还不屑看呢。 

  陶玉果断放下碗，洗洗手上的油，大步跟了上去。 

  二楼卧室里，穆清渊解开衬衫衣扣，听到门口脚步声响起，垂着眼帘指挥：“衣柜左侧门里有家居服，随便拿一套。” 

  陶玉目光在他若隐若现的胸肌上飞掠而过，准备开衣柜时，犹豫了，“你不是有洁癖吗？” 

  贴身衣物这种东西，应该很讨厌别人碰吧。 

  穆清渊看都不看他，“我说过了，你不算。” 

  陶玉到现在都分不清这句到底是在肯定他，还是骂他。 

  衣柜里很整齐，有淡淡的木料清香，他在几套家居服里挑出系扣子的开衫款，方便穿脱。 

  穆清渊坐在床尾，等陶玉捧着衣服走到跟前时，他终于把坍塌成碎屑的心勉强黏起来，重新恢复微弱的跳动。 

  陶玉低头看着穆清渊浅黑的短发和白净挺直的鼻梁，再次确认，“真的要我帮你换？” 

  他声音很低，“嗯。” 

  陶玉绝不能承认自己怯场，深吸口气，手腕颤巍巍往他敞开的衣襟伸，迟迟没有碰上去。 

  他再次开口，“你不是演技很好么？不愿意的话，就入戏好了。” 

  “入……戏？” 

  穆清渊缓声说：“剧本设定，我是你喜欢的人，手臂受了伤，行动不便，需要你帮忙换衣服。” 

  他声线虽然低沉，但极富磁性，且多年在影视行业沉浮，对演员的洞察力和引导都很专业。 

  陶玉表情渐渐变了，紧张感飞速消散，羞赧和心疼取而代之。 

  感觉到他的手腕不再颤抖，开始轻柔体贴地把他的衬衫撩开，体温逼近，撩动开胸口停滞的空气，穆清渊才有勇气抬起头，看向那张夜夜入梦，朝思暮想的脸。 

  比起十几岁时的青涩恣意，现在的陶玉，更添许多的温柔和内敛。 

  哪怕深知他眼里的柔情只对“角色”，绝不是对他，但穆清渊仍然饮鸩止渴般，从中汲取到了渴望已久的暖意。 

  原来不是简单的忘了，是根本没去记过，他一直在自作多情，对陶玉来说，他只是个“不值得记住”的存在而已。 

  可那又怎么样，他甘愿重新认识，他想要他，决不罢手。 

  在不碰身体的情况下换好上衣，陶玉手指向下，搭在他皮带上，看到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裤在坐下时略微绷紧，裹得他双腿修长紧实，隐隐透着肌肉轮廓，他才骤然清醒，手弹起来。 

  什么喜欢的人，这可是他顶头上司，再往下，他都能告他猥亵了！ 

  陶玉迅速直起身，顺便回想了一下刚才换上衣时，他牛奶巧克力板似的八块腹肌，暗暗吞了下口水，赔笑脸说：“裤子你还是自己换吧，慢慢来没问题，我先回避了啊，有事再叫我。” 

  关门撤退前，听到穆清渊说：“你住隔壁。” 

  隔壁房间面积不大，整体风格跟主卧相同，用具都干净齐全，陶玉把自己的行李拎上来，锁好门，大剌剌仰躺在松软的床上。 

  这一天过的，比拍戏还累。 

  他想起刚才出来时穆清渊看他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阴沉，反而透着失落委屈，像只饿肚子的小狗崽似的。 

  怪可怜的。 

  陶玉甩甩头，觉得自己多半有病，人家穆总虽然骨头脆，但也算高大威猛，手握多少当红艺人的前途命脉，受了伤那也是猛兽一大只，还小狗，简直搞笑。 

  他翻身趴在床上，给云盈打了个电话，懒懒问：“剧组进度怎么样？” 

  云盈一听到他声音，哭腔就出来了，“陶玉哥，泡面都快吃不起了，你回来帮我带点牛肉干！影视城里卖太贵了！” 

  陶玉哭笑不得，云盈刚进成意影视做助理不久，正式跟的第一个艺人就是他，天天跟着吃苦受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小姑娘虽然爱哭爱抱怨，但对他本人没有任何不满，处处关心照顾。 

  这次他突然请假，云盈被导演苦口婆心留了下来，理由是组里实在太缺人，留下帮忙泡个面也是好的。 

  “明天我就回去，”陶玉打包票，“除了牛肉干，再来两只塑封烤鸡。” 

  挂断电话时，郑景的微信正好进来，问穆总的情况。 

  他认真思考一下，回了很矜持的两个字：“尚可。” 

  面随便吃几口，衣服换了一半，其他情况未知，嗯，尚可。 

  陶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回到了从前高中教室的讲台上，头顶风扇转得吱呀直响，他身为班长，拿粉笔行云流水地在黑板上布置班规。 

  不经意回头时，雪白窗帘被风轻拂，荡着涟漪，帘子掩映之下，班里新转来的那个瘦弱男生缩在座位上，深深垂着头。 

  他同桌长得五大三粗，正笑嘻嘻拿圆规的尖头往他身上扎。 

  他目光一厉，捏着粉笔扬起手臂，“啪”一下打在同桌手上，“不准欺负他！” 

  瘦弱男生慢慢抬起头，用满是惊惧慌张的黑眸看向他，然后周围场景和他的脸都模糊了，他只看得清那双眼睛。 

  眼里的无助逐渐消失，变得阴沉、深邃、黑不见底，脸又重新明晰起来，看清楚的瞬间，陶玉脑中一凉，猛然从梦里惊醒。 

  他居然看到了穆清渊的脸。 

  太离谱了。 

  陶玉急喘一阵，拍拍睡晕的脑袋，扫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他下床想找点水喝，刚走到房门口，就听到隔壁房间里“咚”的大响。 

  该不是穆总摔下床了吧。 

  他肩负着照顾重任，赶紧冲过去敲门，敲了两声没人应，试着压了下门把，发现没锁。 

  穆总倒是没摔，他床头桌上的杯子摔了。 

  杯子质量不错，水洒了一地，它还没碎，陶玉过去捡起，把水擦干净，就看到穆清渊斜靠在床头上，嘴唇发白，额发微微汗湿，呼吸有点急。 

  不由得想起徐医生说过，他今晚会疼得要死。 

  “疼吗？” 

  “……不疼。” 

  “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刚醒。” 

  行，嘴还挺硬。 

  陶玉在他卧室里环视一圈，看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有小靠枕，拿过来比了比，对穆清渊要求：“躺下。” 

  穆清渊蹙眉催促，“你去睡，不用管我。” 

  “穆总，你在这儿疼得咬牙，我能睡吗？”陶玉止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事怪我，忘了徐医生说的，垫高会好点。” 

  看他满脸困倦，穆清渊长睫抖了抖，听话地靠着床头往下滑，躺进薄被里。 

  陶玉点点头，随口说：“好乖。” 

  穆清渊眉头一瞬拢紧，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他紧抿的唇角露出一抹苦笑，真是没想到，再听到他说这两个字，会是现在的情景。 

  “睡吧睡吧。”陶玉又打了个哈欠，顺手轻轻拍了下他的石膏，他坐在床边，眼睛半合，纤长睫毛微微落下，在瓷白脸颊上遮出小片的灰色。 

  穆清渊沉默地盯着他，觉得心被硬生生切割成两半，一半气他无情无义，另一半，又对他着迷得无法自拔。 

  隔天一早，陶玉神清气爽起床，小心翼翼推开穆清渊的房门瞄了眼，发现他还在睡，手臂底下老老实实垫着小抱枕，不禁挑眉一笑，很有成就感地下楼准备早餐。 

  说是早餐，其实跟昨晚没差，还是面，不过经过改良，比上一顿略微好吃些。 

  穆清渊单手洗漱技能越发熟练，坐下来尝了口面，连着吃下小半碗。 

  陶玉等他吃完，抓住他表情最放松的那个时机，清清嗓子说：“穆总，事先声明，我不是不讲信用啊，但剧组已经打好几次电话来催了，我今天必须赶回去，往后的日子，你让郑秘书找个专业的保姆来，能把你照顾更好。” 

  穆清渊神色不动，早有预料地抬眸看他，“你答应的时候，就是想好了今天要走吧。” 

  否则哪会那么痛快，根本就是缓兵之计。 

  陶玉小心思被他戳破，笑得更灿烂了，“我这也是在为公司赚钱嘛。” 

  “赚钱？”穆清渊低哼，“剧组穷成那样，能不能拍完都成问题。” 

  陶玉撇撇嘴，非常护短，“就算再穷，我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天。” 

  这可是他入行以来的第一个男主角。 

  早餐之后，陶玉收拾东西下楼，穆清渊安排了自己的司机过来接，直接送他到影视城。 

  陶玉没想到穆总这么好说话，他准备的一大堆说辞都没用上，出门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两眼。 

  他还穿着昨晚的家居服，浴着清晨阳光坐在沙发上，眉头仍然习惯性皱着，本该沉冷凌厉的眼睛里，溢着些雾蒙蒙的黯然。 

  他胸口毫无预兆地酸了下，说不上神经还是心脏，砰砰一跳，鼓动着耳膜。 

  等陶玉走后，穆清渊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等对方开口，他笃定地先发制人，“哥，绯闻是你安排的。” 

  穆家哥哥被呛得直咳嗽，“关于这个——” 

  “陶玉网剧的投资商先后撤资，也是你做的，还故意瞒着我。” 

  穆家哥哥彻底没脾气了，“是我，想让你快点回国，再帮你增加表现的机会，但害你受伤……纯属意外。” 

  没听见弟弟的回答，他叹了口气，“明明那么喜欢，非要拖着不见面，我替你着急才推了一把，怎么样，他见到你什么反应？” 

  穆清渊仰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屋顶的吊灯，半晌沉默不语。 

  心里喃喃：没反应。